孩子們的麥地
記得早年的一個秋天.那時候日子都很閑.那時候秋天有暖暖的陽光,沁涼的風繞著樹枝一圈圈的旋轉(zhuǎn).在那個季節(jié)的某一天我們沿著江堤的人工景觀帶一直走,直到遇到一座山停下來.路到這里斷了.山腰上樹的顏色很溫暖,白云深深淺淺的影子從東到西輕盈的浮動,我說我們?nèi)ツ睦?我回頭去問身邊的胡桃.
然后胡桃的聲音就像風鈴草一樣亮晶晶的響起.你等一下他說,便帶我拐進一條布滿碎石的小路.小路不長曲曲折折而且滿是雜草,你走在上面的時候,不到最后一刻絕看不到路盡頭的風景,胡桃一直在前面走,我記得陽光穿過他頭發(fā)時候的樣子,一絲絲被分割得細碎的光芒,有松松的頑皮的黃色.那時候的光線,長著鳥群一樣虛幻的翅膀.
未知的彼端一點點被打開,拐過最后一個轉(zhuǎn)角,天地豁然開朗.成片成片延綿到地平線的麥田,山那邊的麥田,在秋天清吟淺唱的陽光下安詳?shù)亓鲃又?田地和天空.上帝像個大塊大塊用色貪心的孩子,只剩下無垠的寂靜劃出的軸線,圓潤藍天破碎的邊線.
幸福降臨了.罪惡感和孩子的心事,和時間一起,無比安逸的泅離了,于是記憶定格在那里.幸福滿出來,滿得蒸發(fā)了.只有上帝的撫慰,會成為做錯事的孩子心里的圖騰,像一個印跡,在淬火的夜晚,灼亮的留在那里,照亮生命中黃沙飛揚的歸途.
我深吸一口氣,閉上眼睛,用盡一個小孩子所有的心滿意得站在那里,用盡一個小孩子所有記憶的能力站在那里.青天,麥子,陽光和鳥群,還有胡桃的笑容,他站在那里的樣子,金色的輪廓,金色的.頭發(fā),每一個表情清澈得張揚著宛如青天下舒張的翅膀,那個印象之后久久地留在我這里,留在我記憶的堤岸上,發(fā)芽,抽枝,茁壯的根系鞭子一樣向心的深處擴張,年年月月終于虬結(jié)得錯綜復雜,頑固地扎在那里.連同多年前的陽光一起,封存在那里.那年我們都很小很小,年幼時心里種下的樹總是不容易發(fā)芽,但一旦發(fā)芽了,就會是今后很長很長一段時間里的天空.樹冠大到遮住雨水,也遮住陽光.
那片麥田很大總也走不到頭.地與地之間的田埂上,開滿紫色的小花.遠處有一排排雜木林,在秋天的晴空下茫然地伸著蒼白的枝干,那兒不是地平線,地平線在更遠的地方.在小孩子到不了的地方.我想走過那片林子,到那一頭去.那一頭的地里,傳說有一種彩色的鴨子,只有純潔的孩子看得到.看到它們的人,從此會一起走永遠不迷路,那邊的地里,有小孩子捏著糖果的向往.但是那天胡桃說:"天黑了,該回家了.夜里有妖精會讓做壞事的孩子迷路."然后他笑了,他笑的時候氣流都在旋轉(zhuǎn),"以后我們有很多時間,可以到那邊去."于是我也笑了,很放心地往回走.
那天我們終于沒有迷路,但是胡桃卻不在了,在冬天某個晴朗的午后,在燦爛得近乎殘酷的陽光底下寂靜得消失掉了,像溶進空氣里的樟腦丸子一樣,不見了就永遠都找不到了,就像我自始至終不認為我知道他離開的原因一樣,這也終于和他的去向一起,變成秘密了.那個秘密藏在麥田那邊的仙女那里,我卻一直在等胡桃回來,帶我走過去,于是我也就終于沒有走過去.
這是上帝的某種懲罰嗎懲罰一個驕傲又自欺欺人的壞孩子這之后的許多許多這些問題會像風一樣從天上落下來來敲我的窗子,沿著我越來越發(fā)黃的日記和越來越濃烈的記憶來來回回地歌唱.許多冬天以后,那片遙遠麥地里的香味遙遠又清晰地涌上來,只是孩子們早已長大了,一切都不一樣了.
后來,麥地不見了.不斷延伸的公路把麥田推向更遠的地方.而我的麥田已離開,和幼年的陽光和胡桃一起秘密得離開了.直到現(xiàn)在我才發(fā)現(xiàn),那片麥地其實不大,但對年幼的我,那是很寬很寬,很長很長,長得風都追不到的一片地,大得足夠可以放下照人一輩子的陽光,讓人在每一個寒冬的季節(jié)里,都不會放棄希望.
想起《小王子》里面的一句話:"在你寂寞的時候,抬頭看一看星空,那里億萬個銀色的小鈴鐺在輕輕地歌唱,而在其中一個鈴鐺上面,住著一朵玫瑰花,那是一朵我馴養(yǎng)的,獨一無二的玫瑰花."
于是我在晴朗的夜晚抬起頭,我知道其中一顆星星上,有我的一片麥田,一片馴養(yǎng)了因而獨一無二的麥田,那里永遠有一個孩子在等待,等待有人來,帶著她穿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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