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從山外面來了一位老師，連嬸子大娘們都說他喝墨水多，學(xué)問大。他說，山外面還有一個(gè)好大好大的世界，有好多好多新奇的東西。他講的那些名堂，我都聽愣了，一會兒上天，一會兒人地，真美氣。他還給我們上課，教我們認(rèn)字。他說這就是知識，誰學(xué)會了就可以走出大山，找到美好的希望。聽老師講山外的故事，就是餓著肚子，我心里也是熱乎乎的。
　　 日子很難熬，沒吃的，娘又病著。爺?shù)孟裆�，從不張嘴求人，只會皺著眉頭，悶坐在娘床頭，旱煙一鍋接著一鍋，不多說一句話。我要去上學(xué)，爹的臉色很難看：“鍋里沒啥下，你娘還病著，還識個(gè)啥子字，不頂饑不頂渴!”我給爹跪下，娘也求，爹撂出一句比石頭還硬的話：“不中就是不中，”“我要學(xué)知識，我要到山外去!”我爭辯著。“啪”的一巴掌，我哭了，爹愣了。他嘴唇哆嗦著，一轉(zhuǎn)身，掂起了鐵錘、鋼契,吼一聲：“走，上山!”
　　 我跟在爹身后上了山。爹的手藝很好，干活又肯出力，打出的石磁人們搶著要，可掙回來的錢卻怎么也填不滿娘的藥罐，家里三天兩頭斷頓。都說改革了，咋改不到俺家?干活的當(dāng)兒，我老怕鐵旦、石頭他們拿著知識找希望走了。一不留心，一錘砸空，捎著了手指頭。血流在鋼契上，爹心疼得不得了，急忙拽了幾棵刺角菜搓成蛋兒，擠出些綠水滴在血口子上，痛得我直緞牙。爹又燒了些套子灰，給我按在傷口處�？粗�爹那皺巴的臉，彎彎的腰，失神的眼，我又怯怯地說：“爹……我還想……去學(xué)哩�！钡�抬眼看著我滿臉的汗道子，摸著我的頭說：“娃，爹咋不想讓你上學(xué)呢，可上學(xué)得交錢呀……”“答應(yīng)我吧，爹，就再去一次!”爹沒再吭聲，一錘一錘地敲，滿山都是錘聲，敲得我的心好疼好疼。
　　 回家后，我去看老師：“老師，我白天打石頭，晚上跟你學(xué)，行不?”老師掰開我盡是血泡的小手，征征地望著，眼眶濕濕的：“孩子，回來吧，有人給咱郵來錢了。”看我發(fā)愣的樣子，老師笑了：“團(tuán)中央發(fā)起了‘希望工程’，專門救助失學(xué)兒童，咱鄉(xiāng)把你的名字給報(bào)了上去。山外一位好心的爺爺愿意供你上學(xué)，你可要爭口氣，好好學(xué)，將來走出大山，找到希望�！甭犞�聽著，我的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爹是個(gè)硬漢子，從沒見過他流淚。當(dāng)我YM跳著把好消息說給他時(shí)，爹卻像個(gè)孩子似的哭了起來：“好娃子，跪下，咱得給遠(yuǎn)方的恩人磕個(gè)響頭。天無絕人之路，有人惦著咱窮人哩。咱不能白用人家的，爹明天上山掙錢還。你要不好好讀書，咱就對不起人家這份情呀!”我朝著山外磕著頭，淚珠掉在額頭磕響的青磚上。那晚，我做了個(gè)夢。夢里，老師牽著我的手，爬上一座又一座大山，順著老師的手指，我看到了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