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人哭爺情亦真散文
“請人哭爺”情亦真？
徐堂忠
老家村里有老人去逝，接電話后二話沒說急匆匆趕回老家，還沒進村打老遠就聽到“噼噼啪啪”的鞭炮聲，震耳欲聾的歌聲，聲音雖有些沙啞，弱帶憂傷，纏綿悱惻而感人。
尋聲進村，有人在門口鞭炮迎接，孝子下跪，一個個扶起，敬煙敬茶，客套寒暄之后在逝者靈堂之前三拜至哀，燒香燒紙，找理司登記呈上祭款，禮畢。
按照當?shù)仫L俗，農(nóng)村喪事儀式流程很講究，不得馬虎。我作為一個多年從事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研究的文化工作者，自然而然對這些東西喜歡觀察和收集。與人合作整理出版過《資興民俗知識讀本》，在資興農(nóng)村很受歡迎。
一、親人哭喪
所謂“哭喪”就是人死后，他的親人悼念他時哭唱的歌。是資興民間千百年流傳下來的一種喪葬習俗，村里死了老人，婦女不唱哭喪歌，被視為不孝。亡人從斷氣、入殮、出殯一直到做七，每一過程都有一種儀式，伴隨儀式都有一種念唱的歌，如《臨終經(jīng)》、《洗浴經(jīng)》、《梳頭經(jīng)》、《著衣經(jīng)》、《入殮經(jīng)》、《蓋棺經(jīng)》、《出材經(jīng)》等等。
越是關(guān)系親近的人，哭起來越是情真意切，如哭丈夫、哭妻子、哭父母、哭子女，痛之深，情也哀，哭者悲痛欲絕，不能自休�？匏勒呱暗姆N種好處，和今后沒有親人的痛苦。這種哭還往往勾起對自己一生的坎坷和悲苦的訴說，所以一發(fā)而不可收拾，雖經(jīng)人家再三勸阻，還情猶未盡，欲止不能。這類哭詞，一般都比較長，語言悲傷動情，想象豐富，比喻連篇，藝術(shù)性很強。資興鄉(xiāng)下收集的哭喪歌也有四五首。如：
【例】《哭喪歌》
一月想娘把我養(yǎng)，十月懷胎在肚房。傷心家里燒紙香，慈母曾把寬心放。
懷胎十月臨盆降，生我一尺五寸長。傳宗接代有指望[，養(yǎng)我無非把老防。
二月想娘把我養(yǎng)，滿口未把牙齒長，每口吃的娘奶漿。白天把我背身上，
夜晚把我放身旁。為我抱酸一雙腿，為我未睡干凈床，為我熬壞眼一雙。
三月想娘把我養(yǎng)，我得疾病娘驚慌。偶爾我們有病患，娘忙請醫(yī)開處方。
兒不吃藥性子犟，娘在藥汁摻砂糖。百家鎖兒鎖頸項，望兒百年壽歲長。
四月想娘把兒養(yǎng)，為學文化]送學堂。選擇老師把學上，教兒努力讀文章。
萬斤重擔父母扛，家里家外兒莫想。家貧也要有志向，兒在校里心激蕩。
五月想娘把兒養(yǎng)，兒子長大走四方�；蛏洗▉砘蛳聫V，或為功名到官場。
夢中相會胡亂想，醒來還是空蕩蕩。每日開門朝前望，母望兒歸心寬暢。
六月想娘把兒養(yǎng)，婚嫁大事娘操忙。請來媒人四處訪，選擇溫柔大姑娘。
茶壺茶杯和床帳，鋪蓋枕頭加衣箱。不分兒郎與女郎，手板手背都一樣。
七月想娘把兒養(yǎng)，直奔大田種田忙。為兒穿衣把線紡，為兒讀書把牛放。
為兒住屋修瓦房，為兒吃水修水塘。白發(fā)蒼蒼拄拐杖，懂事還在把家當。
八月想娘不清爽，娘患癆病住病床。一時又說渾身漲，一時又說心內(nèi)慌。
醫(yī)生只說要調(diào)養(yǎng)，慢慢調(diào)養(yǎng)會復(fù)康。誰知病重變了樣，秋去冬來不起床。
九月想娘得病亡，恩重如山母愛長。喊不答應(yīng)空哀傷，暗下思母哭斷腸。
堂前不再見娘面，三間瓦房斷中梁。今晚還把靈魂望，明日送娘上天堂。
十月想娘把骨葬，一身老骨伴山岡。清明夜晚送燈亮，莫管雨雪與風霜。
從形式上來看，現(xiàn)代民間吊孝的挽歌可以分成三類：一是"散哭"； 二是"套頭"； 三為"經(jīng)"。散哭的特點是"隨心翻"，想到什么就哭什么，搭著什么就唱什么，沒有限制。其內(nèi)容主要是傾訴對死者的思念之情，自責對長輩的不孝，悲嘆自己的苦難身世。至于“套頭”，是有內(nèi)容限制的。主要有"抱娘恩"、"十二個尋娘"、"十二月花名"等�？薜臅r候是哭別人的好處，訴自己的苦楚。"經(jīng)"是結(jié)合喪葬儀式來唱的。病人死后，由女兒或者媳婦唱"買衣經(jīng)"、"著衣經(jīng)"等。哭的時候眼淚不能夠掉到死者的身上，否則的話尸體就會變成僵尸，沒有辦法腐爛，也就不能輪回了。另外一種說法是，閻羅王看到死者的身上有淚痕，就會把他拒之門外，死者就只好在陰間之外受無邊的苦。另外，"著衣經(jīng)"如果在下大雨漲洪水的時候唱最好，因為"漲"字有積攢家財?shù)囊馑肌Ｈ绻谶@個時候哭，他的'家業(yè)就能夠像洪水一樣不斷地高漲。如果死者是女性，女兒還要給母親唱"梳頭歌"。不管怎么樣，入殮的時候會唱的子女和親屬都要唱"哭喪歌"，傾訴自己對死者的思念之情。而出殯的這一天清早，長房媳婦要唱"開大門"。因為民間認為，人死了就會被打入十八層地獄，不哭開大門的話，死者就會在陰間受罪。出殯的時候，女兒或媳婦要唱"出材經(jīng)"，回來后唱"床祀經(jīng)"。唱"亭子經(jīng)"是為了讓死者能夠在陰間路上歇腳乘涼。當設(shè)靈臺的時候，要唱"靈臺經(jīng)"。
二、請人哭喪
吊孝，是資興農(nóng)村喪葬禮俗的一大特色。是逝者移靈堂后舉行祭奠的一種習俗。是出殯先天晚上舉行的最重要的儀式。先有道士做道場，靈堂中間放置靈案，上供羹飯，孝幛高垂，香燭晝夜不滅。意為香火永續(xù)。有四人伴道士念經(jīng)超度，謂“攤尸經(jīng)”，邊念邊敲銅鑼。吹嗩吶，孝眷縫制孝服，稱“破孝”。 孝子孝孫、親戚晚輩披麻帶孝，頭上戴白眾孝子孝親跪于靈前。吊孝時"唱"出的歌叫挽歌，資興鄉(xiāng)下習慣花錢請民間樂司班子（俗稱打夜鼓子）的歌師代人吊孝哭喪。有時歌師兩人對唱挽歌（也有一個人哭唱的）。兩位歌師扮成子女舅甥等親戚朋友吊孝，一問一答，唱歌徹夜，贊頌逝者生平業(yè)績，勸導(dǎo)后輩不忘遺愿。挽歌成了表達心中的痛苦，對亡者深切懷念等凄楚情感的一種宣泄。有些鄉(xiāng)村還有吊孝歌舞儀式，通宵達旦。受此氣氛烘托，在場人無不為之悲慟。
整個吊孝儀式莊重而粛穆，鼓樂齊鳴，一臺電子琴，二支嗩吶伴奏，鑼鈸也一高一低地敲打起來。歌師二個身披喪服，頭戴白紗，手捧逝者遺像，悲聲高歌，領(lǐng)著頭戴白紗腰束麻絲的孝子圍著紅漆棺材時跪時起時走，曲調(diào)悲哀，情真意切�，F(xiàn)場觀者無不唏噓動容。一般持續(xù)二三十分鐘結(jié)束。
曾幾何時，資興鄉(xiāng)下悄然興起以代人哭喪掙錢的人。代人哭喪不分男女。網(wǎng)查，此類現(xiàn)象全國都有，連一些大城市也有過報道。一些有點藝術(shù)天賦的下崗職工，由于自身的原因下崗后就業(yè)無門，就干起了代人哭喪的行當，以此掙錢養(yǎng)家糊口�？迒嗜瞬粴w屬于某一個“夜鼓子”班子，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們是完全自由的哭喪人。哪家有喪事，只要有“夜鼓子”班子相邀或喪家相請，她們便去�？迒嗜瞬⒉皇侵灰懒巳司陀腥苏埶齻�?nèi)タ�。如死者是中年人或年輕人意外身亡，舉家悲痛，哀聲震天，本就是件很傷心的事，也就無需請人代哭了。請人哭喪的大都是長輩年老自然死亡，老父老母瓜熟蒂落百年歸世，請一名道士做道場，請個“夜鼓子”班子唱兩天，再請兩個吊孝的人哭一場，熱鬧熱鬧擺擺闊。但也有例外，如兒女不孝，老父老母的辭世本就沒有多少眼淚可掉，為了裝門面，這時也往往請人代哭，自己則混跡于其中濫竽充數(shù)掩人耳目，以示孝心。哭喪人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做的，要有一定的功底和技能。首先是文藝細胞，有一定的歌喉和裝腔作勢的表演能力。為了達到戲劇效果，哭喪人往往趁人不注意時在眼角抹點風油精清涼油之類的東西。其次得具備信手拈來或出口成章的本事。有時還能借用某一歌曲的曲調(diào)，嵌入現(xiàn)編的哭詞，再經(jīng)她的加工“哭”出來。有一次我認識的代人哭喪者李賽蘭還即興給我表演了一段仿《洪湖赤衛(wèi)隊》編的哭詞：
兒的眼淚似水淌，
點點灑在娘的身旁，
滿腹的話兒不知從何講，
含著眼淚叫親娘，娘��！
……
娘啊，娘死后，
兒要把娘埋在那高坡上，
將娘的墳?zāi)瓜驏|方，
娘要看兒孫都幸福，
娘要看，天下的勞苦人民奔小康！
有文化基礎(chǔ)哭不出韻味的哭喪人，請的人就少，沒文化只會抱頭干嚎一陣子，也是沒有多少人請的。
走上職業(yè)哭喪之路并非她們的本意，也是她們所不情愿的，但有一點是相同的，生活的需求促使她們不得不去闖蕩，走上了職業(yè)哭喪之路。
離開村子回城，哭喪人哭中帶唱的沙啞的聲音還在耳邊縈繞，還是那樣的音韻悠然，催人淚下。我不禁心里一動，想：生活就像一幅永遠也畫不完的畫，只有去辛勤地勞作，色彩才會更加艷麗，就像李賽蘭一樣。
“請人哭爺心不痛�！痹诖宋也煌釉u論。職業(yè)哭喪者的出現(xiàn)，是有一定的社會背景的，是特定歷史條件下的特殊產(chǎn)物。就其本身來看，可以說是一種挑戰(zhàn)，是對傳統(tǒng)習俗的挑戰(zhàn)。但上升到一定的高度來看，到底是親情的淪喪，還是社會的進步？又如何去看待這一現(xiàn)象呢？
持反對意見的人認為，親友離世，通過一定的方式，寄托對故人的哀思和留戀，此乃人之常情。如果專門請人提供職業(yè)化的哭喪服務(wù)，來代替或者引導(dǎo)那些處在可哭可不哭狀態(tài)下的親友落淚，這樣的眼淚就有做作的成分，顯然失去了應(yīng)有之意。
持贊成觀點的人認為這是一個好事，是一大進步，是對生命價值觀的正確認識。人活七十古來稀，熟了的桃子自然要落，生老病死是無法抗拒的規(guī)律，哭又有何用？老人去了傷心，哭，還不如生前好好孝敬�？薜娜税顺墒菍先瞬恍ⅲ先巳チ艘粫r良心發(fā)現(xiàn)，才發(fā)出懺悔的哭聲�？�，只是做做樣子給人看，無任何實際意義。不管是喪事新辦也好還是怎么的，死了人就得有人哭。請人哭喪，有錢能使鬼推磨，順其自然。
愚見，請人“哭喪”只是做給別人看的表演，只是人為烘托一點悲痛的氣氛罷了，喪事操辦人也不能指望依靠陌生人的哭泣服務(wù)來撫平自己對親人辭世的悲情。何況，“職業(yè)代哭服務(wù)”給人的感覺就是出于市場的需要和賺錢的需要而上演的作秀鬧劇，并沒有多少真誠可言。這樣的代哭實際上是一種虛情假意，是對孝道的玷污。哭喪者本身沒有過錯。但老父老母故世，應(yīng)該是悲傷的，痛苦的。連傷心都還來不及，怎還請人唱歌慶祝、代哭呢？如此下去，親情何在？又怎么去教育下一代？尊敬老人是中華民族的美德，老人過世都不掉一滴眼淚，良心何在？道德又何在？
2015/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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