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奶奶的散文范文
我大奶奶13歲那年,算來是日本人打進來的時候。
我大奶奶娘家是個大家族,她一肚子滿是家族故事,一件件寫下來,差不多能拍一部像《新安家族》那樣規(guī)模的電視劇。有時,她會講給我們聽。但聽她講得最多的,當然是堂叔。
這個故事,就是堂叔講給我聽的。
我大奶奶13歲那年春天,天氣剛剛轉(zhuǎn)暖。早晨霧將散不散的時候,空氣里飄著淡淡的草香味。清明節(jié)前幾天,田野草坪里的艾蒿芽兒早已萌萌憨憨地長了一地,雞爪狀的葉子,絨絨的嫩梗子,一掐就斷。大姑娘小媳婦們結(jié)伴在田間采來艾蒿芽兒,清水煮透,瀝干,和上少許糯米面,一球球地揪下,手指上打一轉(zhuǎn),捏成皮子,包上筍丁餡、蘿卜絲餡,大肚子鼓鼓的。鐵鍋里刷一層油,小火烤煎一會,煎出一層金黃色的鍋巴。趁著熱氣咬一口,脆的是鍋巴,軟的是艾蒿皮子,油香裹著艾草香,還有菜餡的咸辣味,滿嘴的清明味道。這個直到現(xiàn)在老家人每年清明都還做,跟當年一樣的做法。
那天早上霧散時分,草葉上沒了露水。大奶奶挎了小竹籃子,在自家田埂上正采得歡。耳邊聽得有人叫:“鳳妹子,見沒見彩銀?”
“五叔!彩銀在上坂呢。剛剛還見著,這會子想是往坑里進去了!贝竽棠烫ь^應(yīng)道。
問話的是她的五叔景昆,一個英挺高個的青年。頭年才從縣城駐軍當了兵回來,家里說了幾門親,都不在他眼里,他只跟小寡婦彩銀好得打不散。大奶奶常聽家里老人們說起,都搖頭說他走了懵懂運。
這會兒,聽了侄女指引,也不多說,徑自沿著田埂小路上了上坂田。果然見彩銀也挎了小竹籃子正采艾蒿芽芽。
景昆在田埂上站定,說聲:“彩銀,你過來!”
彩銀聽他叫喚,遲疑了一下,站起身來,仍挎著小竹籃子從田板子深處走出來,沒有上田埂,與景昆對面站著。大奶奶抬頭能看見她半截身子,藍布對襟襖子,滿頭黑得流油的頭發(fā),梳著一個髻。圓尖的臉子,嬾紅面皮,兩顆黑漆漆的眼珠子,不太敢正眼看人,總低順著。這當兒太陽剛一竿子高,斜照著小寡婦半邊臉。大奶奶看了幾眼,心說:“這女人,看是真好看,怎么就是個寡婦!”也沒多理會,埋頭只管采自己的艾蒿芽兒。
景昆看著小寡婦,嗡聲嗡氣地開了口:“彩銀,今天你必須給我個準話,你到底肯嫁我不?”
小寡婦嘆了口氣,說道:“景昆,跟你說多少遍了!你這樣的人品,又是這樣的.身家,哪樣的姑娘娶不進門?你們家是鐵門檻,我一個寡婦,哪里敢邁進去呀!”
“我一定要娶你的!就是死,也要娶的!”
“那好!那你就吃藥去,你前腳走,我后腳就跟著,咱們陰間再做夫妻!”小寡婦說著,就紅了眼圈。
景昆笑了一聲:“彩銀,那我就先走一步,前頭等你。藥,我已經(jīng)吃下去了。”說完,轉(zhuǎn)身走了。身后邊,小寡婦彩銀兩眼眶的淚水撲漱漱流了一臉,一會兒,連兩肩也抽起來。心里罵一聲:“前世的冤家!笑也是你,哭也是你!”
整個下午,景昆都在滿村里找人,找大牛,找滿倉,找德浩,六、七個穿開襠褲時一起掏鳥窩的玩伴,說要請客吃酒。
小寡婦遠遠地看得真真的,心里怨道:“莫來騙我!吃了什么藥,吃酒是真!”一忽兒又想:“日頭剛上山的人,日子還沒起頭呢,哪里舍得就死了去!”一忽兒又想:“這樣的一條好漢子,真要吃藥死了,也真可惜!”
傍晚時分,村西頭老楓樹頂上,還頂著半輪子蛋黃色的太陽呢,一桌子酒席果然就在景昆家里開了張。
一壇子包谷燒見了底,景昆舉起碗,大著舌頭說道:“兄弟們,這碗酒,像今兒這么痛快地喝,這往后,咱兄弟們,是沒有,機會啦!……”
小哥兒們哄地笑了:“怎么了?今兒這一頓,就把家底全掏空了?”
“難不成,還要再出去當兵去?”
景昆也笑:“那,不能!酒管夠!兵也不當了,咱這,把骨頭,死活,得留在家,里頭不是!”
“那還那么多屁話!不就是喝碗酒嘛!喝!”
鬧了半夜,終于散去。景昆留德浩一起睡。
兩個是同年,打小一起放牛一起上學,好得跟一個人似的。往常就常開些玩笑,一個說你要是女的就好了,我就娶了你。另一個說,怎么你不能是女的,我娶你不行么?
臨睡前,小哥兒倆又鬧起來。景昆說:“德浩,你今天就當我一次新娘!我穿上新郎倌的衣服,咱們鬧個洞房!”
“哈哈!你哪來的新郎倌的衣服!不都在你二哥那收著呢嘛!”
“你別,不信!我,早就,要回來了!我這么大人了,哪天,興許就成親呢,我得早早,預備著!是吧?”
“真拿出來,了?你穿上,穿上我,看看!”
景昆從箱子面上抱下一套全新的緞面袍子,禮帽鞋襪齊全,真的靠在床邊上就穿戴起來。沒等戴上帽子,身子一歪,倒頭睡下了。
德浩給他蓋上被子,自己脫了衣褲也塞進被窩里。
山鄉(xiāng)的春天,下半夜還涼。德浩睡到雞叫二遍時,給凍醒了。使勁搖搖身邊睡得死沉的景昆:“你醒醒,衣服脫了睡,被子架得老高,我得讓你凍死!”
老半天,景昆“嗯”了一聲,翻了個身。說:“德浩,你去灶間給我拿個泔水桶來吧,我要吐!”
德浩趕忙一咕嚕起來,點著油燈,到灶間去拿了泔水桶,放在床邊。扶景昆起來,“啊”的一聲,景昆果然吐了出來。
德浩開始還笑:“抓了一只兔(吐)子!”半晌,覺出不對勁來,酒醉的吐,不會這樣沒完沒了,肚子里帶酒的飯菜吐完,也就止了,哪有吐個沒完,還老是吐的血沫沫?!一時間有些慌神,拍了拍景昆的背:“景昆,你有什么不對么?”
好一會,景昆終于稍得了個空,喘口大氣說:“德浩,我跟你說實話,我是吃了藥了。你要是我兄弟,你幫我去叫彩銀來讓我看一眼!”
德浩張大嘴巴,好一陣才叫出一聲來,完全變了聲的:“二哥,不好啦!快救命啊!”
也就喝一杯熱茶的工夫,二哥景化已經(jīng)點上火把上了山。他知道五弟景昆吃的什么藥,也會解藥。他要上山去找一種“五斗刺”的樹,全身枝條長滿了尖刺,根部最招天牛下蛆,那是一種肥碩的大蟲,能解毒。
景化知道這附近山上哪有這種易長蟲的樹,他一路幾乎都是小跑地上了山。運氣很好,一出手就劈了兩條大肥蟲,這時,老三景侖也上了山。景化讓景侖先帶兩條肥蟲下山,一條灌景昆生吃下去,一條抓緊烘干,碾成粉末,用開水送服。他這里再找?guī)讞l再下山。
到底是晚了!景昆是清早就吃的藥,慢性的藥,拖到下半夜才發(fā)作。他是故意讓人救他不及的!
早飯時分,景化下山,沒進門就聽見里面一片哭聲,一下子軟在祠堂門口的旗桿石上,五六條蟲子撒了一地,在他腳旁拱動著。
三個月后,一頂藍布小竹轎,抬著小寡婦彩銀出了村。她到底沒有跟景昆走,族人說合,遠嫁到鄰縣去了。
按:我大奶奶姓游,是大進村人。大進游姓,是有清一代我鄉(xiāng)最大的家族,富者貴者輩出。僅舉一例:按舊俗,凡族中有一人中舉后當任縣級以上官階者,祠堂門口可立一旗表彰。游姓家族自乾隆九年從閩南遷居大進始,至清末廢除科舉時,祠堂門口共立旗二十八面,旗桿石到“破四舊”時方才被毀,現(xiàn)僅存殘石數(shù)塊。
初學小說。所寫事跡或有真人真事可考。為避免相關(guān)或不相關(guān)人等對號入座,引起不必要之心理波動。故隱去真地名真人名,權(quán)作練習小說寫法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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