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印散文欣賞

　　那一年我虛歲十八，按理說，年紀一點也不大，可是，我卻經(jīng)歷了兩次高考。兩次都是以幾分之差而落榜。雖然是年紀不大，可是，對于我這個十四歲（虛歲十五）就讀高中的人（初中和高中都只有兩年，所為二二制）來說，好像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很多滄桑。又得知農(nóng)村實行了責任制，農(nóng)田都分到了戶了，家里也需要勞動力，我要是早些退出來不讀書，還可以幫助家里干些農(nóng)活。盡管家里是魚米之鄉(xiāng)，收入挺不錯的，用不著我干活也足夠衣食無憂�？墒�，我覺得我算是是一個比較會替家里考慮的人，加上住在離開家十幾里地的中學，吃的和住的根本沒有辦法和家里相比，因為冬天氣候寒冷，凍瘡啊，虱子啊也時不時地騷擾學生。在一個飄著雪的深夜，我一夜未眠，一直在考慮一個問題：是不是現(xiàn)在就退學回家？可是，這個問題問誰呢？誰能回答我呢？其實，回答我的也只有同一個寢室的同學們的呼嚕聲，有一個叫做陳學生的小胖子，呼嚕聲更是大得驚人。我就著這呼嚕聲，一直在考慮中途退學的利與弊。陳學生的呼嚕還沒有結束，我已經(jīng)拿定了主意：明天一定回去————背著被子回去。要不要和老師打一個招呼呢？算了吧算了吧，又不是什么光榮的事情，讀了十年多的書，臨了臨了，竟然要退學，這和當逃兵有什么區(qū)別，天下哪有當逃兵的報告長官的呢？要不要和我?guī)讉�堂兄弟通報一聲呢？算了吧，算了吧，堂兄弟們自己還在奮斗呢，還在為以后的高考忙碌呢，誰顧得了誰��？

　　第二天一早，我本來是想一早就走，打鋪蓋回去的，而且我已經(jīng)起身了，把打鋪蓋的繩子都拿出來了�？墒�，我又一想，哪怕是起得再早，要是卷鋪蓋，那聲音難免會驚動同寢室的同學。只要有一個同學發(fā)現(xiàn)，肯定會讓大家知道，如果他們一勸阻，我肯定是回不去的。雖然我是鐵了心要輟學的，誰勸也沒有用，但是我不能讓同學們不高興。這樣想著，我又把從書箱里取出的繩子放回去了。等大家都起床了，我故意起得很晚，讓同學們都去上課了我才打起自己的鋪蓋卷兒，準備回家。我一邊打著鋪蓋卷，一邊暗自傷心：是啊，卷鋪蓋卷鋪蓋，難道就是說我現(xiàn)在嗎？難道十年的辛苦就這樣白白地付諸東流了嗎？我還是咬了咬牙，把鋪蓋卷好，也把十年的辛苦卷進去了，甚至把一輩子的希望都卷進這厚厚的棉被里。

　　昨天晚上的雪雖然不大，但也擋不住一晚上下個不停，等到上午八點半左右，路上的積雪已經(jīng)厚起來了。天啊，就是我回家你也不給我一個好天，干嘛要下這么大的雪。我平時是很喜歡的雪的，南方的天空難得看到瑞雪，作為一個血氣方剛的青年，更是喜歡下雪�？墒牵�此刻的瑞雪對于我卻好像是一個無賴，甚至是惡魔。不過，我想：就是下刀子，我也要回去。再見了，老師們，再見了，同學們，再見了，大家的呼嚕聲。

　　好在走了五六分鐘，雪慢慢小了，直至不下了。我想：這真是“天無絕人之路”啊。其實，理智地說，此刻的瑞雪對于我其實是十分友好的，蒼天也不想我這么輟學，所以拿瑞雪來阻擋我，是不是這么個道理呢？至少我當時是這么覺得的，可是，我自己都擋不住我，瑞雪又能如何？我還是要走。

　　我就這么深一腳淺一腳、背著鋪蓋卷踏著積雪走在回家的路上。其實，作為魚米之鄉(xiāng)，我家里供我讀書是不成問題的�？墒俏揖瓦@么踏雪輟學，就這么放棄了希望，我心里還是有些惋惜的。走了七公里，離開家里只有一百米了，望著身后雪地上一長串深深的腳印，我心里比這天氣還要寒冷很多。

　　父親看著我背著被子回來了，他以為我是回來換被子的。高興地接過被子，說：“兒啊，快歇歇。是回來換被子的吧？”我說：“不是，爹，我不想讀了�！备赣H馬上臉色全變了，說：“你，你，你……”父親氣得說不出話來了。我媽走過來替我父親揉著胸脯，她怕我把我爹氣出病來。過了好一會兒，父親才平靜下來了。他和我說了很多道理。他說他們那一代為什么讀不起書，為什么是睜眼瞎，為什么做不了更大的事情，而老四（我四叔）讀了四、五年書的就可以做校長呢？我聽了父親的話，覺得擅自輟學，確實是糊涂，是對不起家里人。

　　其實那時候年輕，輟學的原因很簡單，吃不了苦，雖然是不缺吃不缺穿，可還是覺得在學校住集體宿舍很辛苦，不如早些脫離那種苦楚。其實現(xiàn)在想想，我那個時候和農(nóng)村同時代的人比，真是幸福死了�？墒俏疑碓诟Ｖ胁恢�福，以為一點寒冷就是十分辛苦。不善言辭的父親那一次竟然和我說了很多話，差不多一個小時吧。父親的話真起作用了，我覺得還是應該回到學校去，繼續(xù)學習。這時候，收音機里傳來了一個故事，大意是說前不久李寧在南斯拉夫薩格勒布市舉行的第6屆世界杯體操比賽中獲單杠、自由體操、跳馬、鞍馬、吊環(huán)和全能6項冠軍，創(chuàng)造了世界體操史上的神話，被譽為"體操王子"。除了游泳，我?guī)缀醪幌矚g什么體育項目，但是這并不影響我對于李寧的崇拜，何況他還姓李。我想，我已經(jīng)答應父親去學校了，雖然這個行為讓我不好意思見同學們，但是我還得回去，一輩子的事業(yè)不能因一時糊涂而毀了。我想，父親應該會為我的知錯就改而高興，現(xiàn)在聽聽廣播應該沒有問題。于是，我就躲在房間里聽李寧的消息。

　　聽完廣播走出來，我發(fā)現(xiàn)被子和父親都不見了。我問我母親，父親去哪里了。母親說：“你爹背著被子去你們中學了�！�

　　我跑出自家的院子，朝剛剛走來的路上看。只見一路上有一道清晰的腳印。那腳印正是父親的腳印，是父親背起被子趕路的腳印。那一串腳印好像不單是腳印，而是父親指引我的方向。我眼里含著淚水，朝著那腳印就一路追去……

　　至今三十多年過去了，許多事情我已經(jīng)淡忘了，唯獨那一行雪地里的腳印在我腦海里越來越清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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