鵝殤散文欣賞

　　每每敲響小院的木門，最先應(yīng)聲的不是母親而是那只白鵝。在它尖利的叫聲中，耳朵有點兒背的母親才扯著嗓子喊：誰�。渴俏野�，娘，老二。母親這時就會喊：三兒，別叫了，是老二。尖叫著的白鵝就會戛然而止。透過柴門的縫隙，我看見白鵝依舊伸著長長的脖子，歪著頭，睜著一副小眼睛，一副警覺的樣子，儼然是這個家的主人。

　　白鵝是什么時候來到母親的身邊的，我有些記不清楚了。我只是搞不明白，母親為什么給白鵝起了一個名字：三兒。這個三兒什么意思，母親沒有說，我也不便猜測。

　　不論白鵝怎么鬧怎么叫，母親只要一喊：三兒！這只白鵝立刻就安靜下來，似乎她也認(rèn)準(zhǔn)了自己就叫三兒了，是我們家的一個成員了，而且地位特高。

　　有次黃鼠狼來了，當(dāng)它費盡心機(jī)地扒開雞窩時，它的后背上就重重地挨了一口，機(jī)靈的黃鼠狼一下子就跳開了，但是背上還是被扭掉一撮毛。受到攻擊的黃鼠狼開始反擊了。白鵝毫無恐懼跟它打成一片。白鵝的叫聲引來母親的手電的光芒，有了母親的幫助，白鵝攻擊力大增，它展開大翅膀，伸長脖子，張著大嘴，滿院子追趕著黃鼠狼，最后黃鼠狼無奈地跳墻而去。從此，黃鼠狼再也沒有光顧母親的小院子。幾只母雞有了安全的環(huán)境，它們與白鵝在院子里的大梨樹下安然相處，偶爾的打鬧也是在白鵝的讓步中結(jié)束，小院子充滿了生機(jī)。母親不知道用的什么法子訓(xùn)練了這只白鵝，在母雞吃食的時候它總是靜靜地站在梨樹下，歪著頭在觀看。有時母雞要進(jìn)屋子，白鵝就會伸長脖子扭它們的尾巴，這時讓步的就是母雞。梨樹下，這副景觀成了我難忘的記憶。我問過母親是怎樣訓(xùn)練這只白鵝的，她總是說：鵝通人性呢。

　　白鵝終日繞著母親轉(zhuǎn)，它是母親生活中的影子，除了母親下地為它找野菜的時間，其他的工夫它總是繞在母親腳前腳后，白天它是母親的影子，晚上它是母親的守護(hù)者。

　　母親對這只白鵝總是呵護(hù)有加。到了冬天，母親就會在柳條筐里填一些柔軟的山草，然后再將柳條筐放在一個避雨遮風(fēng)的小棚子下面。冬天沒有野菜，母親就在做飯的時候，總是千方百計地多做一些，母親叫它剩飯。有一回我回家，住下來陪母親。在做晚飯時，母親說多下半勺子米吧。我說，夠了。母親說：還有三兒呢。這哪里是什么剩飯啊，白鵝完全是她的一個孩子了。吃完飯，母親就把一些菜葉子切成絲，拌進(jìn)飯里。我不解，母親說，鵝跟人一樣，不能離開蔬菜的，這樣利于它消化。

　　那個冬天母親病了，住進(jìn)大哥當(dāng)院長的醫(yī)院，白鵝自己守在家里。病床上的母親總是對前來看望的四妹說：你喂鵝了嗎？四妹笑笑說：不就是一只鵝嗎。你都病成這個樣子了，還有心思管它？母親說：它也是一條命呢。你們這些不知道報恩的孩子，它下的蛋你們哪一個沒有吃過？四妹就認(rèn)真了：喂了。母親不依不饒：喂的什么？四妹告訴她：熟玉米面拌的菜葉子。母親依舊追問：什么菜？四妹：白菜葉子。母親不說話了。她知道四妹沒有說謊。這個時候的農(nóng)村只有白菜葉子。

　　整整一個月，母親才出院。人還沒有回到家，白鵝就叫起來。母親說：我一聽叫聲就知道鵝兒瘦了。果然，鵝身上的羽毛都失去了光澤。母親就把臉拉下來說：四兒，這就是你喂的？四妹一臉冤屈地說：有什么辦法，你不在家，它就不吃食。

　　四妹沒有說謊。白鵝見到母親，一下子就撲了過來。

　　大病初愈的母親，進(jìn)門的第一個事情就是給白鵝做飯。羸弱的母親在玉米面上摻上豆粉，那是大姐給她買的豆奶粉啊。煮熟后又撒上一些蘿卜絲兒。白鵝敞開嗉子一個勁地吃，直到脖子粗出兩倍才停下來。四妹說：娘就是偏心眼，我伺候她一個月，不如一只鵝。母親抹一把臉上的汗水，看著它笑著說：三兒，去自己的窩里吧。白鵝頓了一下，歪著頭用它的小眼睛看了母親一眼，真的走了，它安靜地趴在母親給它搭建的窩里。

　　進(jìn)入高齡的母親開始走下坡路了。那個冬天她不小心燙了腳，不能走路了，我回家看她。母親坐在院子里，白鵝趴在她的腳下，一起在曬太陽。母親說：老二啊，我怎么感到今年不如上一年了呢。我說沒有事的，你不是要看孫媳婦嗎，林（我的兒子）大學(xué)沒有畢業(yè)呢，你的見面錢可不能不發(fā)啊。娘就笑�？墒俏以趺匆矝]有想到，母親一下就倒下去了，這次她再也站不起了，吃喝拉撒就在床上了。這是愛干凈的母親無法忍受的。我們兄妹就輪流值班護(hù)理，將病榻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爭取讓母親少受點罪。

　　在醫(yī)院里，母親醒來的第一句話就是：鵝，你們給我喂了沒有？四妹就說：早喂了。母親就合上眼睛。四妹悄聲地對我說：咱娘一天問了十八遍。二哥，把鵝抱進(jìn)醫(yī)院吧。我想了想說，你下周回家就抱回來吧。可是還沒有等四妹付諸行動，母親就陷入昏迷狀態(tài)。我們?nèi)�都緊張起來，白鵝的事就顯得不重要了。

　　辦完母親的喪事，一周就過去了，我突然想起白鵝來，急急地來到母親的小院。敲門，沒有白鵝那熟悉的叫聲，我慌忙推開門，白鵝趴在母親給它搭建的小窩里，瘦得只剩下一副骨架了，白色的羽毛脫落了許多。四妹給它的食物都酸了，上面趴了無數(shù)的蒼蠅。它無力地抬起頭來，看著我，伸開長長的脖子，向我叫了一聲，紅紅的鵝頭就垂了下來。我含著眼淚給它切上菜葉拌上小米，可是它只吃了幾口就蜷縮在小窩里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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