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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鄉(xiāng)偶書散文欣賞
人去屋空的還有西鄰,確切的說是西南鄰,我們兩家共用一個胡同,她家的大門往北開,我家的大門往西開,她家上街要路過我們家門口,關系也近的不能再近,按輩分,我喊她六奶奶,之所以喊六奶奶而不提六爺爺,是因為六爺爺過世早,我打小沒見過,對了,六爺爺和我爺爺是親兄弟倆,就是這樣一層血緣上比較近的關系,按說應該親如一家才對,但卻“雞犬之聲相聞,老死不相往來”,記憶中我沒喊過她一個六奶奶,她那一張始終泛白的魚泡眼也從沒正眼看過我一眼,這件事說起來話長,有些老輩的恩怨在里面。
爺爺這一輩叔伯兄弟七人,他和六爺爺屬于同根生養(yǎng),爺爺最小,排行老七,人稱七爺,這么說感覺我爺爺有點座山雕的味道,應該非常彪悍才對,但我爺爺實在有點“辱沒”這一稱呼,他是一個非常膽小,非常善良的人,一輩子沒跟人吵過架,紅過臉,當然奶奶除外,晚年時他么倆經常打打嘴仗,每次都是爺爺落荒而逃。和爺爺一樣,六爺也是個身材瘦小,性格懦弱的人,兄弟倆很合得來,彼此親親熱熱。
五幾年的時候,國家實行自愿組合,互相幫扶的農村政策,家里勞力多,身體壯的成了香餑餑,沒人愿意和這倆身體孱弱的老實疙瘩搭伙,所謂,窮幫窮,富幫富,兄弟倆便惺惺相惜,抱團取暖,組成了一互助小組。聽父親說,兄弟倆曾合伙買了一頭騾子,那時農村耕地離不開大牲口,買回來后盡心盡力的飼養(yǎng),但不知道是買的時候上當受騙了,還是牲口也嫌貧愛富,抑或飼養(yǎng)方法不得當,自打進了這家門,這騾子便病病歪歪,眼看著一天天消瘦下去,身上皮毛也失去了光澤,只好再折本賣掉,前前后后搭進去不少功夫和錢,惹得妯娌倆直埋怨。
六爺是個短命的人,五六年就因為肺結核一命嗚呼,終年三十六歲。六爺死的有點早,也多少有點冤,因為那時的肺結核遠非不治之癥,已經有了針對它的特效藥,如果生在富人之家,休養(yǎng)幾個月便又活蹦亂跳了,可惜他生在了一個僅僅能維持溫飽的貧困之家,在老奶奶的主持下,兄弟幾個變賣了家里所剩不多的糧食,合伙湊錢買了幾針鏈霉素給他治病,打完后就沒錢再治,只能眼看著六爺不斷的咳血,消瘦,咳嗽,然后在一個清角吹寒的黃昏,一命嗚呼,早早去祖墳里占地方了。
六爺膝下無兒,只有兩個女兒,六爺走了以后,為了不讓他斷后,當家主事的老奶奶便動員奶奶將三叔過繼給他,那時的農村有這個傳統(tǒng),那時的奶奶已經有了三個兒子,盡管奶奶一萬個不情愿,但在家族家規(guī)面前,還是屈服了,當然也有現(xiàn)實的誘惑在里面,六奶奶一人占了一個大院子,等哪天她羽化成仙,院子便有了繼承人,農村的好多風俗傳統(tǒng)都有道德的,現(xiàn)實的考量在里面,遠非教科書上那么死板,這后來成了奶奶一輩子最追悔莫及的事,每每提起,眼眉眼角全是恨。
據(jù)奶奶說,三叔聰明伶俐,眉眼活絡,活潑好動,就是氣性特別大,也就是脾氣大。在他來之前,六奶奶已經有了兩個親生的女兒,對這個外來的、家族硬塞進來的兒子很有些排斥,在生活上便有意無意的為難他,比如吃飯時三叔不能上桌,要端著碗到一邊吃去;哭不能哭出聲來,要哭只能到躲到沒人的地方去哭,或者壓抑的、無聲的哭。如果三叔是一個很溫順,很老實的孩子,或許這樣的刁難能夠承受下來,假以時日,等雙方都有了感情,情況會好轉,等長成了血氣方剛的小伙子,那就是三叔的天下了。
但三叔沒能等到那一天,他的氣性,他的脾氣,讓他對寄人籬下,受人白眼的日子無法容忍,他經常偷偷跑回家里,央告奶奶,再也不回去了,奶奶給他做一頓好吃的,盡管心里也不情愿,還是好言好語勸他回去,臨走時,三叔淚水漣漣,一步一回頭,眼神凄涼而無助。
等到了五九年,三年大饑荒開始后,糧食越來越緊俏,能吃的越來越少,六奶奶面對著親生女兒和外來的兒子,理所當然的選擇了前者,三叔又餓又氣,不久就生了病,六奶奶一個寡婦老婆拉扯著兩個女兒,本就生活得艱難,哪里還有錢給他看病,無奈,只好把三叔又送了回來,還是爺爺用手推車推著他四處找大夫開方拿藥,最后郁郁而終,我想,三叔臨走前肯定是有怨氣的,都是一個娘的孩子,憑什么就把他送了人?
據(jù)說,三叔死后,奶奶去她家里大鬧一場,此后妯娌倆再沒說過話,非但她沒和她說過話,即便我們這些后輩也沒人和她說過話,這事就此成了奶奶的難言之痛。奶奶晚年的時候,我經常會和她聊天,每每聊到三叔,奶奶依然痛心疾首,憤懣難平,估計,即便到了九泉之下,奶奶也不會饒恕那個女人。
我們這個家族基因里,有著太多的忠厚善良,老實本分,缺乏冒險和果敢,靈活和變通,我經常想,假若三叔能平安的活到現(xiàn)在,他能否給我們這個家族帶來不一樣的門風?我想會的,一代人里面總會出一兩個出色的,父親這一輩,叔伯兄弟加同齡人加起來幾十個,也就父親走了出來,如果三叔活著,憑著他的聰明和悟性,他不會老老實實的守著那塊黃土地,即便在老家做農民,改革開放后那么多機會,三叔也會折騰出異樣的精彩來。
倘若現(xiàn)在真有這么一個三叔存在,那該是件多么幸福的事啊,我或許會經;乩霞,和三叔把酒言歡,笑語晏晏,比起叔叔的謹小慎微,木訥寡言,想必三叔會有趣很多,善談很多,他會很豪爽,很熱情,很大方,酒到濃處,我們倆說不定會摟著膀子,互相稱兄道弟。
只可惜,時光不能倒流,人死不能復活,我只能在臆想中和三叔推杯換盞了,對六奶奶這個人,也萌生了很多的恨意。
在奶奶的描述中,六奶奶就是蛇蝎一樣心腸的女人,奶奶的描述未免偏激,因為那是濃縮了一輩子愛恨情仇的憤懣之言,但就我個人印象而言,六奶奶確實是個冷血的,不叫人喜歡的女人。
小時候在老家生活的那些年,每天在家門口玩,碰到六奶奶,她那漠然陰郁的臉上從來沒有笑容,不但對我,對其他人也沒見她笑過,不但是笑,就是話都很少,我?guī)缀蹙蜎]有聽她說過話,她總是陰著臉,沉默著,看誰都像欠她錢似的。
我家奶奶喜歡站街頭,沒事就在門口站著,奶奶的身邊總是圍了一群人,年齡相仿的奶奶輩,比她小一些的大媽輩,甚至嬸子輩們等,都愛湊到她身邊說話。我對奶奶很是佩服,這個小腳老太太不多言不多語,但有股天然的親和力,影響力,具備領導才能,不怒自威,凜然大氣。只要奶奶往那里一站,六奶奶準會溜溜的回家,或者本來想出來,看見奶奶在那里,索性就不出來了。即便出來了,也沒見有誰和她搭訕,最多是晚輩們喊一聲六奶奶,她那魚肚白的三角眼似看非看的睜了睜,嘴唇含糊的蠕動一下,依然是面無表情,所以對她的印象清晰又模糊。
她有一個女兒,女婿是入贅的,常年和她生活在一塊,有兩個外孫女,有一個比我小一二歲,可能是患有氣管炎或者哮喘類,身體佝僂著,脖子縮著,走路氣喘吁吁,喉嚨風箱一般,呼呼啦啦。胡同里有一排碗口粗的槐樹,夏天,蒼蠅會趴伏在上面,拿拍子一打一個準,我們倆常比賽捉蒼蠅,拿火柴盒裝著,最后數(shù)誰捉的多。有時候我們倆正興高采烈的玩著,六奶奶從家門口走出來,會氣咻咻走到她跟前,也不說話,生硬的把她拽走,再后來,我們也就不在一塊玩了。
她的家我從來沒去過,過年拜年時,全村人的家?guī)缀跞遍,唯獨她們家,我從來沒踏足過。有次出于好奇,我偷偷的從門縫里看她們家,朦朧中記得院子很大,院子里有幾棵大樹,三間東屋,三間北屋,比我們家氣派多了,但因為人丁稀少,有一種死一般的沉寂,反而不如我們家孩子哭,大人叫,煙火味十足。
有一年在部隊里,家里來信,說六奶奶死了,中午回家吃飯時,媽媽在飯桌上說了這件事,我嗯了一聲,一點感覺也沒有,好像和外人似的,甚至連外人都不如,有時看電影電視遇到悲戚的場面,我還是會垂淚的。
后來,和父親說起六奶奶,父親說,你六奶奶也是個苦命人,本來是地主家的小姐,沒想到嫁到這么一個家里,丈夫還早早走了,一個寡婦老婆,帶兩個沒成家的女兒,在農村里是很受欺負的,加上她患有眼疾,三米外看不清人,因此愈發(fā)封閉起來,對外人始終躲躲閃閃,看來,對六奶奶的不認人,對她有意無意的冷落,我還是有些錯怪了。
六奶奶去世前,她的女兒就隨軍去了青島,她走了后,院子就徹底荒蕪了下來,因為沒去過,也無法知道那里的情況,估計早就野草瘋長,植物茂盛,成了貓貓狗狗們的天下了吧。
一代人就這樣過去了,伴隨著她們的離去,她們之間的恩恩怨怨也隨之煙消云散,三代過后,世上再無她們曾經生活過的痕跡,她們的名字湮沒在歷史長河中,湮沒在歲歲枯榮的荒草野坡中,人生就是這樣卑微而孤獨。
不知道到了地下,到了天堂,她們再度重逢,能否相逢一笑泯恩仇,估計不會,恐怕還會狗撕貓咬的糾纏下去,除非來生不再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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