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龍應(yīng)臺散文集有哪些

時間:2021-03-31 13:22:20 散文雜文 我要投稿

龍應(yīng)臺散文集有哪些

  龍應(yīng)臺,臺灣地區(qū)著名作家。那么龍應(yīng)臺散文集有哪些呢?下面是小編整理的相關(guān)內(nèi)容,希望對你有幫助。

龍應(yīng)臺散文集有哪些

  山路

  五萬人涌進(jìn)了臺中的露天劇場;有風(fēng),天上的云在游走,使得月光忽隱忽現(xiàn),你注意到,當(dāng)晚的月亮,不特別明亮,不特別油黃,也不特別圓滿,像一個用手掰開的大半邊葡萄柚,隨意被擱在一張桌子上,仿佛尋常家用品的一部分。一走進(jìn)劇場,卻突然撲面而來密密麻麻一片人海,令人屏息震撼:五萬人同時坐下,即使無聲也是一個隆重的宣示。

  歌聲像一條柔軟絲帶,伸進(jìn)黑洞里一點(diǎn)一點(diǎn)誘出深藏的記憶;群眾跟著音樂打拍,和著歌曲哼唱,哼唱時陶醉,鼓掌時動容,但沒有尖叫跳躍,也沒有激情推擠,這,是四五十歲的一代人。

  老朋友蔡琴出場時,掌聲雷動,我坐在第二排正中,安靜地注視她,想看看又是好久不見,她瘦了還是胖了?第一排兩個討厭的人頭擋住了視線,我稍稍挪動椅子,插在這兩個人頭的中間,才能把她看個清楚。今晚蔡琴一襲青衣,衣袂在風(fēng)里翩翩蝶動,顯得飄逸有致。

  媒體涌向舞臺前,鎂光燈爍爍閃個不停。她笑說,媒體不是為了她的歌而來的,是為了另一件事。然后音樂靜下,她開口清唱:是誰在敲打我窗/是誰在撩動琴弦。蔡琴的聲音,有大河的深沉,黃昏的惆悵,又有宿醉難醒的纏綿。她低低地唱著,余音繚繞然后戛然而止時,人們報以狂熱的掌聲。她說,你們知道的是我的歌,你們不知道的是我的人生,而我的人生對你們并不重要。

  在海浪一樣的掌聲中,我沒有鼓掌,我仍舊深深地注視她。她說的事,是五十九歲的導(dǎo)演楊德昌的死。她說的人生,是她自己的人生;但是人生,除了自己,誰可能知道?一個曾經(jīng)愛得不能自拔的人死了,蔡琴,你的哪一首歌,是在追悼;哪一首歌,是在告別;哪一首歌,是在重新許諾;哪一首歌,是在為自己做永恒的準(zhǔn)備?

  擋了我視線的兩個人頭,一個是胡志強(qiáng)的。一年前中風(fēng),他走路時有些微跛,使得他的背影看起來特別憨厚。他的身邊緊挨著自己大難不死的妻,少了一條手臂。胡志強(qiáng)拾起妻的一只纖弱的手,迎以自己一只粗壯的手,兩人的手掌合起來鼓掌,是患難情深,更是歲月滄桑。

  另一個頭,是馬x九的。能說他在跟五萬個人一起欣賞民歌嗎?還是說,他的坐著,其實(shí)是奔波,他的熱鬧,其實(shí)是孤獨(dú),他,和他的政治對手們,所開的車,沒有R擋,更缺空擋。

  我們這一代人,錯錯落落走在歷史的山路上,前后拉得很長。同齡人推推擠擠走在一塊,或相濡以沫,或怒目相視。年長一點(diǎn)的默默走在前頭,或遲疑徘徊,或漠然而果決。前后雖隔數(shù)里,聲氣婉轉(zhuǎn)相通,我們是同一條路上的同代人。

  蔡琴開始唱《恰似你的溫柔》,歌聲低回流蕩,人們開始和聲而唱:

  某年某月的某一天就像一張破碎的臉

  難以開口道再見就讓一切走遠(yuǎn)

  這不是件容易的事我們卻都沒有哭泣

  讓它淡淡的來讓它好好的去

  我壓低帽檐,眼淚,實(shí)在忍不住了。今天是七月七號的晚上,前行者沈君山三度中風(fēng)陷入昏迷的第二晚。這里有五萬人幸福地歡唱,掌聲、笑聲、歌聲,混雜著城市的燈火騰躍,照亮了粉紅色的天空。此刻,一輩子被稱為才子的沈君山,一個人在加護(hù)病房里,一個人。

  才子當(dāng)然心里冰雪般的透徹:有些事,只能一個人做。有些關(guān),只能一個人過。有些路啊,只能一個人走。

  為誰

  我不懂得做菜,而且我把我之不懂得做菜歸罪于我的出身我是一個外省女孩;在臺灣,外省其實(shí)就是難民的意思。外省難民家庭,在流離中失去了一切附著于土地的東西,包括農(nóng)地、房舍、宗祠、廟宇,還有附著于土地的鄉(xiāng)親和對于生存其實(shí)很重要的社會網(wǎng)絡(luò)。

  因?yàn)槭チ诉@一切,所以難民家庭那做父母的,就把所有的希望,孤注一擲地投在下一代的教育上頭。他們仿佛發(fā)現(xiàn)了,只有教育,是一條垂到井底的`繩,下面的人可以攀著繩子爬出井來。

  所以我這個難民的女兒,從小就不被要求做家事。吃完晚飯,筷子一丟,只要趕快潛回書桌,正襟危坐,擺出讀書的姿態(tài),媽媽就去洗碗了,爸爸就把留聲機(jī)轉(zhuǎn)小聲了。背《古文觀止》很重要,油米柴鹽的事,母親一肩挑。

  自己做了母親,我卻馬上變成一個很能干的人。廚房特別大,所以是個多功能廳。孩子五顏六色的畫,貼滿整面墻,因此廚房也是畫廊。餐桌可以圍坐八個人,是每天晚上的沙龍。另外的空間里,我放上一張紅色的小矮桌,配四只紅色的矮椅子,任誰踏進(jìn)來都會覺得,咦,這不是白雪公主和七個小矮人的客廳嗎?

  當(dāng)我打雞蛋、拌面粉奶油加砂糖發(fā)粉做蛋糕時,安德烈和菲利普就坐在那矮椅子上,圍著矮桌上一團(tuán)新鮮可愛的濕面團(tuán),他們要把面團(tuán)捏成豬牛羊馬各種動物。蛋糕糊倒進(jìn)模型,模型進(jìn)入烤箱,拌面盆里留著一圈甜軟黏膩的面糊,孩子們就搶著用小小的手指去挖,把巧克力糊繞滿了手指,放進(jìn)嘴里津津地吸,臉上也一片花糊。

  我變得很會有效率做菜。食譜的書,放在爬著常青藤的窗臺上,長長一排。胡蘿卜蛋糕的那一頁,都快磨破了;奶酪通心粉、意大利千層面那幾頁,用得掉了下來。我可以在十分鐘內(nèi),給四個孩子那是兩個兒子加上他們不可分離的死黨端上顏色漂亮而且維他命ABCDE加淀粉質(zhì)全部到位的食物。然后把孩子塞進(jìn)車?yán),一個送去踢足球,一個帶去上游泳課。中間折到圖書館借一袋兒童繪本,沖到藥房買一只幼兒溫度計(jì),到水店買三大箱果汁,到郵局去取孩子的生日禮物包裹同時寄出邀請卡然后匆匆趕回足球場接老大,回游泳池接老二,回家,再做晚餐。

  母親,原來是個最高檔的全職、全方位CEO,只是沒人給薪水而已。

  然后突然想到,啊,油米柴鹽一肩挑的母親,在她成為母親之前,也是個躲在書房里的小姐。

  孩子大了,我發(fā)現(xiàn)獨(dú)自生活的自己又回頭變成一個不會燒飯做菜的人,而長大了的孩子們卻成了美食家。菲利普十六歲就自己報名去上烹飪課,跟著大肚子、帶著白色高筒帽的師傅學(xué)做意大利菜。十七歲,就到三星米其林法國餐廳的廚房里去打工實(shí)習(xí),從削馬鈴薯皮開始,跟著馬賽來的大廚學(xué)做每一種蘸醬。安德烈買各國食譜的書,土耳其、非洲菜、中國菜,都是實(shí)驗(yàn)項(xiàng)目。做菜時,用一只馬表計(jì)分。什么菜配什么酒,什么酒吃什么肉,什么肉配什么香料,對兩兄弟而言,是正正經(jīng)經(jīng)的天下一等大事。

  我呢,有什么就吃什么。不吃也可以。一個雞蛋多少錢,我說不上來,冰箱,多半是空的。有一次,為安德烈下面是泡面,加上一點(diǎn)青菜葉子。

  湯面端上桌時,安德烈,吃了兩口,突然說:青菜哪里來的呀?

  我沒說話,他直追,是上星期你買的色拉對不對?

  我點(diǎn)點(diǎn)頭。是的。

  他放下筷子,一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說:那已經(jīng)不新鮮了呀,媽媽你為什么還用呢?又是你們這一代人的習(xí)慣,對吧?

  他不吃了。

  過了幾天,安德烈突然說:我們一起去買菜好嗎?

  母子二人到城里頭國際食品最多的超市去買菜。安德烈很仔細(xì)地來來回回挑選東西,整整三個小時;氐郊抑,天都黑了。他要我這做媽的站在旁邊看著,不準(zhǔn)走開喔。

  他把頂級的澳洲牛排肉展開,放在一旁。然后把各種香料罐,一樣一樣從架上拿下來,一字排開。轉(zhuǎn)了按鈕,烤箱下層開始熱,把盤子放進(jìn)去,保持溫度。他把馬鈴薯洗干凈,開始煮水,準(zhǔn)備做新鮮的馬鈴薯泥?吹贸,他心中有大布局,以一定的時間順序在走好幾個平行的程序,像一個樂團(tuán)指揮,眼觀八方,一環(huán)緊扣一環(huán)。

  電話鈴響。我正要離開廚房去接,他伸手把我擋下來,說:不要接不要接。留在廚房里看我做菜。

  紅酒杯,礦泉水杯,并肩而立。南瓜湯先上,然后是色拉,里頭加了松子。主食是牛排,用錫紙包著,我要的四分熟。最后是甜點(diǎn),法國的soufflé。

  是秋天,海風(fēng)徐徐地吹,一枚濃稠蛋黃似的月亮在海面上升起。

  我說:好,我學(xué)會了,以后可以做給你吃了。

  兒子睜大了眼睛看著我,認(rèn)認(rèn)真真地說:我不是要你做給我吃。你還不明白嗎?我是要你學(xué)會以后做給你自己吃。

  目送

  華安上小學(xué)第一天,我和他手牽著手,穿過好幾條街,到維多利亞小學(xué)。九月初,家家戶戶院子里的蘋果和梨樹都綴滿了拳頭大小的果子,枝丫因?yàn)樨?fù)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樹籬,勾到過路行人的頭發(fā)。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場上等候上課的第一聲鈴響。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媽媽的手心里,怯怯的眼神,打量著周遭。他們是幼稚園的畢業(yè)生,但是他們還不知道一個定律:一件事情的畢業(yè),永遠(yuǎn)是另一件事情的開啟。

  鈴聲一響,頓時人影錯雜,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紛亂的人群里,我無比清楚地看著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個嬰兒同時哭聲大作時,你仍舊能夠準(zhǔn)確聽出自己那一個的位置。華安背著一個五顏六色的書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斷地回頭;好像穿越一條無邊無際的時空長河,他的視線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會。

  我看著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門里。

  十六歲,他到美國作交換生一年。我送他到機(jī)場。告別時,照例擁抱,我的頭只能貼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長頸鹿的腳。他很明顯地在勉強(qiáng)忍受母親的深情。

  他在長長的行列里,等候護(hù)照檢驗(yàn);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著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終于輪到他,在海關(guān)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護(hù)照,閃入一扇門,倏乎不見。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頭一瞥。但是他沒有,一次都沒有。

  現(xiàn)在他二十一歲,上的大學(xué),正好是我教課的大學(xué)。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愿搭我的車。即使同車,他戴上耳機(jī)——只有一個人能聽的音樂,是一扇緊閉的門。有時他在對街等候公車,我從高樓的窗口往下看:一個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內(nèi)在世界和我的一樣波濤深邃,但是,我進(jìn)不去。一會兒公車來了,擋住了他的身影。車子開走,一條空蕩蕩的街,只立著一只郵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識到,我的落寞,彷佛和另一個背影有關(guān)。

  博士學(xué)位讀完之后,我回臺灣教書。到大學(xué)報到第一天,父親用他那輛運(yùn)送飼料的廉價小貨車長途送我。到了我才發(fā)覺,他沒開到大學(xué)正門口,而是停在側(cè)門的窄巷邊。卸下行李之后,他爬回車內(nèi),準(zhǔn)備回去,明明啟動了引擎,卻又搖下車窗,頭伸出來說:“女兒,爸爸覺得很對不起你,這種車子實(shí)在不是送大學(xué)教授的車子!

  我看著他的小貨車小心地倒車,然后噗噗駛出巷口,留下一團(tuán)黑煙。直到車子轉(zhuǎn)彎看不見了,我還站在那里,一口皮箱旁。

  每個禮拜到醫(yī)院去看他,是十幾年后的時光了。推著他的輪椅散步,他的頭低垂到胸口。有一次,發(fā)現(xiàn)排泄物淋滿了他的褲腿,我蹲下來用自己的手帕幫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糞便,但是我必須就這樣趕回臺北上班。護(hù)士接過他的輪椅,我拎起皮包,看著輪椅的背影,在自動玻璃門前稍停,然后沒入門后。

  我總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機(jī)場。

  火葬場的爐門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屜,緩緩?fù)盎。沒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離爐門也不過五公尺。雨絲被風(fēng)吹斜,飄進(jìn)長廊內(nèi)。我掠開雨濕了前額的頭發(fā),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記得這最后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謂父女母子一場,只不過意味著,你和他的緣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斷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yuǎn)。你站立在小路的這一端,看著他逐漸消失在小路轉(zhuǎn)彎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訴你:不必追。

  雨兒

  我每天打一通電話,不管在世界上哪個角落。電話接通,第一句話一定是,我是你的女兒。如果是越洋長途,講完我就等,等那六個字穿越渺渺大氣層進(jìn)入她的耳朵,那需要一點(diǎn)時間。然后她說,雨兒?我只有一個雨兒。

  對,那就是我。

  喔,雨兒你在哪里?

  我在香港。

  你怎么都不來看我,你什么時候來看我?

  我昨天才去看你,今早剛離開你。

  真的?我不記得啊。那你什么時候來看我?

  再過一個禮拜。

  你是哪一位?

  我是你的女兒。

  雨兒?我只有一個雨兒啊。你現(xiàn)在在哪里?

  我在香港。

  你怎么都不來看我,你什么時候來看我?

  到潮州看她時,習(xí)慣獨(dú)睡的我就陪她睡。像帶孩子一樣把被子裹好她的身體,放周璇的《天涯歌女》,把燈關(guān)掉,只留下洗手間的小燈,然后在她身邊躺下。等她睡著,我再起來工作。

  天微微亮,她輕輕走到我身邊,沒聲沒息地坐下來。年老的女人都會這樣嗎?身子愈來愈瘦,腳步愈來愈輕,聲音愈來愈弱,神情愈來愈退縮,也就是說,人逐漸逐漸退為影子。年老的女人,都會這樣嗎?

  我一邊寫,一邊說:干嘛那么早起?給你弄杯熱牛奶好嗎?

  她不說話,無聲地覷了我好一陣子,然后輕輕說:你好像我的雨兒。

  我抬起頭,摸摸她灰白色稀疏的頭發(fā),說:媽,千真萬確,我就是你的女兒。

  她極驚奇地看著我,大大地驚訝,大大地開心:就是說嘛,我看了你半天,覺得好像,沒想到真的是你。說起來古怪,昨天晚上有個人躺在我床上,態(tài)度很友善,她也說她是我的雨兒,實(shí)在太奇怪了。

  昨晚那個人就是我啊。我把冰牛奶倒進(jìn)玻璃杯中,然后把杯子放進(jìn)微波爐。遠(yuǎn)處隱隱傳來公雞的啼聲。

  那你又是從哪里來的呢?她一臉困惑。

  我從臺北來看你。

  你怎么會從臺北來呢?她努力地想把事情弄清楚,接過熱牛奶,繼續(xù)探詢,如果你是我的雨兒,你怎么會不在我身邊呢?你是不是我養(yǎng)大的?是什么人把你養(yǎng)大的呢?

  我坐下來,把她瘦弱的手捧在我掌心里,看著她。她的眼睛還是很亮,那樣亮,在淺淺的晨光中,我竟分不清那究竟是她年輕時的鋒芒余光,還是一層盈盈的淚光。于是我從頭說起:你有五個兒女,一個留在大陸,四個在臺灣長大。你不但親自把每一個都養(yǎng)大,而且四個里頭三個是博士,沒博士的那個很會賺錢。他們?nèi)悄阋皇衷耘嗟摹?/p>

  眼里滿是驚奇,她說:這么好?那你是做什么工作的?今年幾歲?結(jié)婚了沒有?

  我們從盤古開天談起,談著談著,天,一點(diǎn)一點(diǎn)亮起,陽光就從大武山那邊照了進(jìn)來。

  有時候,我讓女傭帶著她到陽明山來找我。我就把時間整個調(diào)慢,帶她臺北一日游。第一站,洗溫泉。泡在熱氣繚繞的湯里,她好奇地瞪著滿堂裸身的女人目不轉(zhuǎn)睛,然后開始品頭論足。我快動作抓住她的手,才能阻止她伸手去指著一個女人,大聲笑著說:哈,不好意思啊,那個雨人好肥喔。

  第二站,搭公交車,紅五號,從白云山莊上車。一路上櫻花照眼,她靜靜看著窗外流蕩過去的風(fēng)景,窗玻璃映出她自己的顏容,和窗外的粉色櫻花明滅掩映;她的眼神迷離,時空飄忽。

  到了士林站。我說:媽,這是你生平第一次搭捷運(yùn),坐在這里,給你拍一張照片。

  她嫻靜地坐下,兩手放在膝上。剛好后面有一叢濃綠的樹,旁邊坐著一個孤單的老人。

  你的雨兒要看見你笑,媽媽。

  她看著我,微笑了。我這才注意到,她穿著黑衣白領(lǐng),像一個中學(xué)的女生。

  門沿

  2007年最末一個晚上,18歲的華飛去和朋友午夜狂歡。我坐在旅店的窗邊,泰北冬季的天空潔凈,尤其當(dāng)城市的燈火因貧窮而黯淡,星星就大膽放肆了,一顆一顆堂堂出現(xiàn)。但是星星雖亮,卻極度沉默,下面的街頭人聲鼎沸,樂鼓翻騰。剛從街上的人流里撤回,我知道,像河水般涌動的是情緒激越的觀光客,但是暗巷里騎樓下,疲憊的女人正開始收攤,她們赤腳的幼兒蜷在一旁,用破毯子裹著,早睡著了。

  然后煙火,沖向天空轟然炸開,瞬間的璀璨,極致的炫美,人們?nèi)杠S歡呼。這是跨年之夜?墒,這不是神明的生日,不是英雄的誕辰,不是神話中某一個偉大的時刻,不是民族史里某一個壯烈的發(fā)生,那么,人們慶祝的究竟是什么呢?

  想想看,你用什么東西量時間?

  一只沙漏里細(xì)沙流完是一段時間。一炷馨香裊裊燒完是一段時間。一盞清茶,從熱到?jīng),是一段時間。鐘表的指針滴答行走一圈,是一段時間。

  有時候,我們用眼睛看得見的“壞”去量時間。一棟每天路過的熟悉的房子,從圍墻的斑駁剝落到門柱的腐蝕傾倒,然后看著它的屋頂一寸寸擴(kuò)大垮陷,有一天野樹爬藤從屋中昂然竄出,宣告完成——需要多少時間?

  有時候,我們用非常細(xì)微的“動”,去量時間。星星的行走、潮水的漲落、日影的長短,不都是時間的量器?在香港的海濱,我看每天金星出現(xiàn)在海平線的點(diǎn),冬天和夏天不同。在臺北的陽明山上,我看夕陽下沉?xí)r碰到觀音山脊的那一剎那,春天和秋天也不同。

  你是否也用過別的量法?孩子小時,我在他們臥房的門沿掛上一個一米半高的木板量尺。每一年孩子的生日,讓他們站在門沿背對著尺,把他們的高度用小刀刻下。于是刻度一節(jié)一節(jié)高升,時間也就一節(jié)一節(jié)在走。

  南美洲有一家人,夫妻倆加五個孩子,每一年的同一天,一家七口一人拍一張大頭照,三十年不曾間斷。三十年中,紅顏夫妻變成老夫老媼,可愛純真的嬰兒變成心事重重的中年人。

  還有那瘋狂的藝術(shù)家,突然決定寫數(shù)字。醒來一開眼就寫,連續(xù)累積數(shù)字,吃飯、坐車、走路、如廁、洗頭時不斷地寫;搭飛機(jī)出國時,在飛機(jī)的座位上寫;到醫(yī)院看病打針時,在病床上寫;到教堂做禮拜時,在教堂的長板凳上寫。每分每刻每時寫,每天每月每年寫,數(shù)字愈來愈大,字符串愈來愈長,藝術(shù)家這個人,是的,愈來愈老。

  寫“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的時候,杜甫不是在記錄時間嗎?唱“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的人,不是在記錄時間嗎?Rembrandt一年一年畫自畫像,從少年輕狂畫到滿目蒼涼——他不是在記錄時間嗎?

  農(nóng)業(yè)社會的人們認(rèn)真地過春分秋分夏至冬至,難道不也是在一個看不見的門沿上,秘密地,一刀一刀刻下時間的印記?

  所以跨年的狂歡,聚集,倒數(shù),恐怕也是一種時間的集體儀式吧?都市里的人,燈火太亮,已經(jīng)不再習(xí)慣看星星的移動和潮汐的漲落,他們只能抓住一個日期,在那一個晚上,用美酒、音樂和煙火,借著人群的吆喝彼此壯膽,在那看不見的門沿量尺上,刻下一刀。

  凌晨四時,整個清邁小城在寧靜的沉睡中,2008年悄悄開始。我們行裝齊整,離開了旅店,在黑夜中上路,往泰寮邊界出發(fā)。五個小時的蜿蜒山道,兩天的慢船河路,冷冽的空氣使人清醒。我在想,在古老的湄公河上啊,時間用什么測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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