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種愛叫相依為命散文
一
一直以來，她都覺得，自己是個不幸的人。
童年，當(dāng)別的小伙伴扯著天邊的云彩做夢，用柳梢去吹出一個春天的時候，她卻日日游走在生死邊緣，常常命懸一線。每天，睜開眼睛，滿室都是耀眼的白，映得眼睛生生的疼。及至長大后，對白色，她都有著一種本能的抵觸。童年的病痛，像塊燒紅的烙鐵，深深烙進(jìn)了骨子深處。閉上眼睛，仿若就能聽見高高吊起的瓶子里，一滴滴的液體，緩緩地流進(jìn)自己血液里的聲音，綿延不絕。她知道，那些冰冰涼涼的，像是她的無窮無盡的眼淚似的液體，是她生命賴以需要的養(yǎng)分，拒絕不得的。無休無止的輸液，讓她的神經(jīng)異常敏感，隨之敏感的，還有性格。除了輸液，就是那些五顏六色的、奇形怪狀的藥片了。每每把它們放在手心里，她都想象成那是一顆顆芳香無比的糖。只是，那些“糖”太苦了，苦澀了她整個的童年記憶。整個學(xué)習(xí)時代，她幾乎都是只上半個學(xué)期，但成績卻是出奇的好�；蛟S，上帝本就是公平的，沒有給她健康的身體，卻給了她一顆聰慧靈透的心靈。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是扶搖直上的。這是她小小的心里，不可言說的卑微的驕傲。她驕傲，自己這些小小的成就，或許會讓父親在談到她的時候，眉宇間暫時卸下悲苦，增添些許許亮色吧！
漸漸長大些，身體好像不那么孱弱了，但內(nèi)心卻日益封閉了。俗世的繁華，紅塵的喧囂，皆在她的眼神之外，與她有著隔山隔水的遠(yuǎn)。在文字的世界里，兀自煙視媚行，嬌媚似錦。抵眉合掌間，讓幸福倏然蔓延。周遭的閨蜜們，都漸漸淡出了她的視野，一個個前赴后繼，義無反顧，和婚姻相約，邁進(jìn)圍城。唯她，照例我行我素，錦衣夜行。有好事者不甘寂寞，竊竊私語，或許，感情上她是受過傷吧，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又或許，像她這樣才貌俱佳的女子，定然眼高于頂，目空一切吧！面對這些“空穴來風(fēng)”，她只是一笑置之。這世上，無風(fēng)也起浪的謠言總是比真理傳播地快了許多，且不乏推波助瀾之人。她兀自不管不顧，人生，是活給自己或者自己愛也愛自己的人看的，那些街談巷議何須掛齒呢！最重要的是，那個男人曾不止一次告訴她：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不要讓那些外界的力量，擾亂自己靜如止水的內(nèi)心。一年一年的時光里，她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山明水秀，修籬種菊。只是，只是在想到那個男人的時候，心，會微起漣漪。
一個人的時候，盯著著鏡子中那張艷若桃李的面孔，盯到霧氣升騰。恍惚間，她會看到那張男人的臉，冷峻，剛毅，只是過于憔悴蒼老了。這個男人，整整陪了她二十年，整整為她蹉跎了二十年的青春年華。
二
記事時，母親就已經(jīng)不在身邊了。小時候，看到小朋友頭上迎風(fēng)飛舞的蝴蝶結(jié)，背上針腳細(xì)密的花書包，也曾不止一次，纏著問他，母親呢？那個時候，他總是手腳不停地做著好似永遠(yuǎn)做不完的家務(wù)，聽到問話，也總是頭不抬眼不睜地說，母親去了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地方，等她長大了，母親就回來了。每次問及，他總是這樣作答。問的次數(shù)多了，他更是敷衍搪塞。有時，她也不甘心，撒嬌耍橫的，非要問出個所以然來。但，每每看到他疲憊無奈甚至夾雜著一絲痛楚的眼神，幼小的她忽然感覺到了疼。是的，有一絲絲疼，一閃即逝，一觸而過。像一陣風(fēng)拂過原野，掠過湖面，不易察覺，但她還是無意識捕捉到了。長大后的她明白了，那是一種愛，那種愛，叫相依為命。
是的，在她的記憶里，只有這個男人。他是她所有幸福的注腳。是這個男人，在無數(shù)個日日夜夜里，奔走在家和醫(yī)院之間，用一滴滴汗水甚至淚水，換來一張張少的可憐的皺巴巴的人民幣，用來維系著她的健康，經(jīng)營著她苦澀的童年生活。她常常記得，他總是在她掛上吊瓶后，匆匆地親親她冰涼的小臉頰，就急急忙忙離開。當(dāng)然，每次走時，心細(xì)的他都不忘囑咐又囑咐那個小護士，好生照顧她。每每，她會迅速把頭埋進(jìn)被窩里，隨之深埋的，還有自己漫無邊際的悲哀，像鴕鳥一樣地，她學(xué)會了這樣不動聲色地保護自己。在她小小的心里，這個男人就是她生命的全部，而她，理應(yīng)是他塵世所有的牽掛和不舍吧。生命中，好像除了她，還有奶奶，再無他人。但他，卻在她病中更萬般不舍得他離開的時候，“狠心”地把她置于他的世界之外了。她常常盯著那片日久失修、污漬斑駁的房頂發(fā)呆，像盯著她不可預(yù)測的未來。小小年紀(jì)的她，變得更加寡言少語了。他不在啊，心里的話，說與誰聽？
這樣的日子，幾乎持續(xù)了她整個童年。她應(yīng)該怨他吧。一個父親的愛，好像太過“冷血”了，冷得讓童年失了溫度，缺了色彩。但其實不然。即便，在她小小的年紀(jì)，還不懂得生活的艱辛和悲苦，還不懂得這個男人身體上精神上所承受的痛苦和煎熬時，對他，她也未曾有過一絲一毫的怨懟。
或許，疾病促使她異于常人的早熟。說不清什么時候起，她明白了這個男人獨一無二的愛。是的.，他愛她，用他的生命去愛的，愛的無以復(fù)加，愛的傾其所有，愛的無怨無悔。他的愛，能夠穿透風(fēng)雨，穿越苦難。她記得，十歲那年，一場重度感冒發(fā)燒，再度讓她的生命岌岌可危。醫(yī)生和護士做了最后的努力后，都放棄了，所有的人都搖頭嘆息，只是出于道義，為這個即將離去的小生命祈禱。整整七天七夜，他寸步不離守在她身邊，不停地給她擦拭著，神情莊嚴(yán)虔誠，像對待一件易碎的玉器。或許，是上帝太可憐他了，不忍心，只留他一個人在塵世孤單，又或許，是她太留戀他了，這個“天使”一樣的男人。他的愛，她享用不夠。奇跡般的，她的高燒退了。那場病痛，讓她更深刻地體會到了一種無與倫比的幸福，做他手心里的寶。
三
倘若不是那件事，她和他，還會風(fēng)雨飄搖中，相依為命吧！雖然病病弱弱的，她還是愈來愈加俏麗迷人了。修長的身材，清新的面孔，文雅的談吐，獨特的氣質(zhì)，讓她自然不自然超然于眾人之上。走在人群中，她能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目光，瞬間灼燒了周圍的空氣。起初，她有些不自在，如芒在背的。時間久了，也就淡然處之了。既然無力改變別人，那就努力適應(yīng)周遭的一切吧！只是，她賴在家里的時間越發(fā)長了。
那天，如往常一樣，她洗完澡換上睡衣，想午休一下。走過他臥室時，無意中瞥了一眼。很奇怪，他沒在，一個陌生男人坐在床邊。她下意識“啊”了一聲，那男人抬起頭，迅速走過來，滿臉驚喜，“我是你爸爸的朋友，你就是楚楚吧！你爸爸出去買酒去了，讓我等他一會。幾年沒見，出落成大姑娘了�！毖粤T，目光仿佛釘在了她身上，再也不曾移開半寸。
她忽然感覺，有些不自在，下意識想逃。一只手猛然拽住了他，“來，陪叔叔說會話吧！你爸爸經(jīng)常在我面前夸你呢！”想到自己穿著睡衣，在一個陌生男人面前，她有些漲紅了臉，努力想掙脫，他卻不由分說，一把將她攬到懷里，“真是個小美人啊，楚楚動人的，我見猶憐啊!難怪你爸爸這么多年不結(jié)婚呢！原來，肥水不流外人田，早就金屋藏嬌了啊�！蹦悄腥搜哉Z愈發(fā)不著邊際了。
“請你放尊重點�！彼行鈵�，也有些羞澀�？吹剿煮@又羞的模樣，他越加放肆了，把她摟得更緊了。像一只案板上的小羔羊，她的掙扎是徒勞的，無力的。她想大聲喊，嘴卻被他緊緊捂住了。極度的恐懼，讓她漸漸全身癱軟了。就在將要昏過去的時候，她忽然聽到了“砰”的一聲，看到有鮮血在眼前迸濺開來，像一朵艷麗至極的花，然后，眼前一黑，就什么不知道了。
清醒過來，已是兩天后了。她下意識地四處尋找，那張生命中最重要的面孔，但失望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張略顯兇狠的臉。那是他母親，她奶奶。她說不清什么原因，只是感覺奶奶不喜歡她。為什么呢？她不懂，也不想懂。世上，只要有一個人愛她，就足夠了。那樣深沉博大的愛，那樣寬容細(xì)膩的愛，那樣細(xì)致入微的愛，不是人人都能有幸擁有的。得一人心，她一生知足了。
病床上的日子，她還是斷斷續(xù)續(xù)知道了事情的經(jīng)過。原本冷清的家，陸陸續(xù)續(xù)來了很多人。奶奶哭天搶地的“控訴”，讓她明白了事情的原委。那天，就在“千鈞一發(fā)”之際，他從外面回來了。眼前的那一幕，讓溫文爾雅的他瞬間喪失了理智，他順手抄起身旁的一個花瓶，于是……那男人至今還在醫(yī)院里躺著，生死未卜，而他，卻已經(jīng)在暗無天日的監(jiān)獄里，度日如年，心如死灰了。
“為了一個毫無血緣關(guān)系的女孩，他真是犯傻啊……”興許是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奶奶趕緊捂住了嘴�！笆裁�，沒血緣關(guān)系？”她有些懵了。是說自己嗎？她靜靜地想聽下文，奶奶卻再也不開口了。她求奶奶告訴她，自己的身世。奶奶卻總是閃爍其詞的，顧左右而言他，不肯再吐露半個字。當(dāng)這個秘密像一塊巨石一樣，壓得她喘不過氣來時，她采取了最極端的方式——絕食了。一頓，兩頓，三頓，……像一朵失水的花，她迅速枯萎下去。奶奶終于妥協(xié)了，“造孽啊，不是親生的爺倆，怎么一樣倔啊！”
她嘴角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但旋即又無影無蹤了。她知道：唯愛，才會妥協(xié)；唯有親情，才會“節(jié)節(jié)敗退”。想來，奶奶并不是不愛她��！
奶奶說，這個秘密，他讓她保守一輩子的，她卻食言了。為了她能活下去。而她活著，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她不是他的親生女兒。奶奶陷入了回憶。二十五歲那年，他從外地開會回家，即將離開車站時，聽到了一聲接一聲的嬰兒微弱的哭聲，循聲過去，看到了奄奄一息的她。等到車站里所有的人都走光了后，他終于意識到，這個孩子，這個不知道上蒼贈給誰家的“禮物”，被無情遺棄了。說不上是一種善良的本能，還是冥冥中的一種緣分，在被他抱進(jìn)懷里后，這個孩子竟然破涕為笑了。于是，他再也無法放下她。從此，塵世里就多了這樣一對特殊的“父女”。一個單身男人，帶著一個病弱的孩子，掙扎著求生。貧窮，加上流言蜚語，艱難可想而知。彼時，他已經(jīng)有了即將談婚論嫁的女朋友。在她和女朋友之間，他最終選擇了她。后來，他不是沒遭遇愛情。但為了她，他又一次次與愛情擦肩而過，青春年華數(shù)度虛擲。而現(xiàn)在……奶奶目光呆滯，嘆息著離開了。她忽然明白，這么多年來，奶奶對她若即若離的，想愛又不能愛的特殊感情。是啊，是自己，讓他葬送了愛情，也是她，讓他葬送了人生。
“對不起”，不知是虛弱還是愧疚，她的聲調(diào)聽起來那樣無力。說給眼前的奶奶聽，也說給一直在心中的他聽。她第一次發(fā)現(xiàn)，奶奶背有些駝了，腳步亦有些蹣跚了。歲月倏忽，時間的手指仿佛不經(jīng)意間一點，她從一個嗷嗷待哺的嬰兒變成了一個如花似玉的女孩，而那個男人的青春，卻“落花流水春去也”。她終于“了然”，奶奶為什么不“喜歡”她�。∷谒�，真的是“禍水”，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災(zāi)難啊。
身子好些后，她打聽著去了那所關(guān)押他的監(jiān)獄。他沒有見她，他不忍心讓她看到自己憔悴如斯，他只想活著，就應(yīng)該活成她心目中的一座山，讓她休憩，讓她依靠。但，終是放心不下她，他托管教捎給她一張字條：楚楚，原諒爸爸，給了你一份如此支離破碎的人生。從今以后，不要以我為念。找個可以相依為命的人，與歲月一起慢慢變老吧！對了，她叫楚楚。他沒有想到，多少年后她會楚楚動人，只是覺得，當(dāng)時小小襁褓里的面孔，那樣楚楚可憐。她托管教回他一張紙條：我曾經(jīng)覺得，世界是一個冰冷的繭，自己是一只小小的蛹。任憑怎樣努力，終無法破繭成蝶。很幸運，我遇上了你，無意中撞開了那扇叫做幸福的門。即便，你沒有給我一份華麗完好的人生，然而，在你密不透風(fēng)的關(guān)愛里，我感受到了一份生生世世的暖。在我，幸福就是不曾虛度，和你相濡以沫的時光！遇到你，就是遇到世上最好的愛。你用二十年的光陰，伴我成長，那么，請讓我，用自己的將來陪你后半生坎坷！信的最后，是一首詩：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恨不生同時，日日與君好。
他一聲長嘆，楚楚，我的楚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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