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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桃林的散文
也許是人老了，退了休在家里閑著沒什么事情可做，便想起了年輕的時候曾經(jīng)呆過的一個小鎮(zhèn)，決定去那兒再看一看。在我的記憶里，那鎮(zhèn)確實夠小，也更談不上熱鬧和繁華，沒有幾個人能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這么一個不顯眼地方。一條青石板鋪就的窄窄的路，從小鎮(zhèn)的東頭曲曲折折的通到了西頭，路的兩邊是一些各色的小店，大白天的你隨便進(jìn)入哪一家店鋪，都是感覺得黑黢黢的，沒一點兒生氣。一到了晚上，更是叫人怵怵的，烏燈瞎火，連一點聲響都沒有，鬼影子不見一個。我那時在小鎮(zhèn)上的一個飯店工作，雖然說每天的生意不是很好，卻也總是忙忙碌碌的，似乎就沒有閑下來的時候。
一路上欣賞著車窗外秀麗的景色，不知不覺地一會就到了。下了車子，卻很是茫然，記憶里那條通往小鎮(zhèn)的泥土路不見了蹤跡�？纯凑九疲]有下錯地方。正在躊躇間，見一個老人過來，去詢問了才明白，右手邊的那一條寬敞柏油馬路就是。走上十多分鐘，便見到路邊上豎著一塊高大的石頭，上面鐫刻著“津店鎮(zhèn)”，知道是到了。但街道上所有的一切已經(jīng)是舊貌換新顏，沒有一丁點兒記憶里的痕跡。早先青石板鋪就的窄窄的路，已被寬闊筆直的水泥路所取代，路兩邊低矮破舊的房屋，也都一色的變成了二三層樓房。
我沿著路口一直朝里走，兩只眼睛竭力搜尋著，不甘的心總是企圖能尋找到當(dāng)年的一些蛛絲馬跡，然而，走完了整條街依然是一無所獲，沒有半點的發(fā)現(xiàn)。時間已將近一點，肚子也開始咕嘟咕嘟地叫喚，提醒我該去吃飯了。
進(jìn)了一家小吃部，要了一碗面條，想將就著吃了完事�？赡苁切∩�，老板并不急著為我下面條，在屁顛顛地忙著其他人的菜。我心里自然不是十分的痛快，卻也不再著急，就靜下心來慢慢的等待。等著等著，我的思緒不知不覺的飛到了上個世紀(jì)的七十年代。
我那時就在這個鎮(zhèn)上的“青杏飯店”工作。店里除了一個六十來歲的主任外，再一個是四十來歲的漢子戴，還有一個同我一般大的叫作“芙”的`姑娘。芙長得并不算漂亮，高挑的個子，人顯得異常的精神，說話的語速特快，做起事來手腳麻利得很。因為我和她年齡相仿，又都是做些理菜洗碗端盤子之類的下手活，因此彼此間聊天的機會就更多些，話也比較投機。
一天晚上，店里只有我和她兩個人。通常都是這樣，晚上沒有了客人，主任與戴是有家小的人，他們都得急匆匆地朝家里趕，留下我和芙收拾完了關(guān)上電燈門窗才能離開。一切收拾妥當(dāng)后，我正在打算換衣服，芙突然將已經(jīng)關(guān)上的后門又打開了。一只手拉著門把，眼睛卻死死地盯著我，用比平時更快的語速低低地說道：“哎哎哎，過來，我們到后面去，到核桃林去�！�
出了我們飯店的后門，是一小塊灌木叢地，一條隱隱約約的小路從后門口穿過其間，核桃林就在這小路的盡頭。說是小路，其實也只有七八十米長。平時，沒事情的時候，我們飯店的人會跑到那里去聊天。特別是夏天的時候，飯店里像一個蒸籠，熱得人喘不過氣來，幾乎每天都會去。小小的核桃林，似乎就是一爿世外桃源，它雖然緊靠著鎮(zhèn)子，卻因為它位于鎮(zhèn)子的中部，其他的店面又都沒有后門，唯獨我們飯店有了一扇后門，同時它離開村子又稍微遠(yuǎn)了點，所以一般是沒有人去的，只是在核桃成熟的季節(jié)，才會有一些膽大的孩子過來，爬到樹上去打核桃。
我又不是木頭人，自然明白她邀請我去核桃林的美意。你想，一個月光杲杲的夜晚，一對青年男女，一片靜謐的樹林，能是一番怎樣的景象呢？我那時實在是沒一丁點兒思想準(zhǔn)備，也從來沒朝這方面想過，竟然一下子愣住了，呆呆地看了她好一會，許久才怯怯地吐出個“不”來。芙依然站在那兒，依然一只手拉著門把，依然死死地盯著我。不過，這一回她加重了語氣說道：“怕什么怕，我是老虎��？”
我勉強擠出一絲笑來，弱弱地回答她：“你就是老虎。”說完，趕緊別過臉去，不敢看她。估計她是生氣了，沒有再說什么，只是聽到“砰”的一聲，想來她是把門重重地關(guān)上了，一陣風(fēng)樣從我面前急促走過……
面條終于來了，端面條來的是一個十七八歲的姑娘。她剛剛放下碗，我就拉了她一把，問道：“姑娘，你知道以前這里一個叫做‘青杏飯店’的嗎？”她沒有言語，在矜持中淺淺地笑笑，搖搖頭，走了。我面條要吃完的時候，胖胖的老板走了過來，一邊用身上的圍裙擦著雙手，一邊瞇著眼對我說：“你這位老板要打聽青杏飯店��？”
我想終于有了一線希望，趕緊站起來，非常恭敬的遞給他一支煙�！鞍。堑�，我以前在那兒呆了兩年，想來看看的�！蹦抢习寰驮谖覍γ孀聛恚约喊严銦燑c燃了，深深地吸了一口，并吐出一串煙圈圈來�！八闶悄阌醒酃�，問對了人，我就是這地方長大的，小時候那青杏飯店沒少去。那獅子頭的口味——就叫個絕，真的是個絕！”他緩了緩又說：“我現(xiàn)在自己在開這店，就是沒有辦法弄出來那口味。慚愧，慚愧�！甭犓@么一說，我得意地笑出了聲來�！澳惆�，你啊，也算是找對了說話的對象，我可以告訴你怎么做呀！”他瞪大了眼睛看我，一會終于醒悟了過來，大喊“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泰山，慚愧，慚愧�！�
我就問他他的獅子頭的做法，他就簡簡單單地說了。我就告訴他那肯定不行，只有生姜、蔥、醬油和鹽自然出不了那口味。必須再加入豆腐、雞蛋、糖與少許的生粉，關(guān)鍵是還必須要用雞湯來打肉糜，用清水來和再也出不了那口味的。老板顯得很感激，叫剛才那位小姑娘為我泡了杯茶來，要同我再好好地聊聊。我急著問他青杏飯店的事情，這時他才把話題扯到正題上來。告訴我原來那個青杏飯店早就不在了，先前的地方蓋了一個大酒樓。
我再也按捺不住，立馬就要去看看。那老板執(zhí)意一定要陪我去。他就在前面帶路，我們一路上說些閑話，我就自然的提到了房屋后面的那一爿核桃林，說是沒有了怪可惜的。他立馬告訴我那爿核桃林依然還在，同以前沒什么兩樣的，只是被前面的高樓遮住了。聽說核桃林還在，不知道怎么的，我就不由自主地有點亢奮，腳下的步伐不知不覺的加快了。
在一幢三層樓前我們停下了，老板告訴我這里就是以前的青杏飯店，并拉著我一定要進(jìn)去看看，說這個老板跟他挺有交情的。我看看門頭上掛著一塊“醉桃花”匾，門口的兩邊立著兩個石獅子。沒有如他的愿，因為進(jìn)去看了也是白看，老房子的影子一點都沒有了。
謝過了老板，依著他剛才的指點，從醉桃花前約一百米的地方拐入一個不起眼的小巷，沒走幾步，便遠(yuǎn)遠(yuǎn)見到了那一爿久違的核桃林。我立時就像個淘氣的孩子，在興奮中奔跑過去。
核桃林面積并不大，更談不上規(guī)模，只有十來棵山核桃樹。雖然多少年沒見了，但她們依然還是我年輕時的模樣，只是樹干稍微粗了點，其他我倒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不同。每一棵核桃樹都有一摟粗，直直的樹干上，幾乎都沒有贅生的細(xì)小枝丫，光溜溜的。仰頭看去，碩大的樹冠上，枝繁葉茂，舒展的枝葉，毫無顧忌地覆蓋了一片湛蘭的天空。一片連著一片，之間似乎沒有一點兒縫隙。柔和的陽光從不多的縫隙間漏下來，被風(fēng)兒輕輕地一吹，便仿佛波浪一樣，愜意地蕩漾起來。地上見不到什么花草，裸露出黃色的土壤。我顧不了那許多，盤腿坐在地上，只是想一個人靜靜地呆著。林中沒一點兒聲響，就連小蟲低微的鳴叫都沒有。聽著自己的心在噗噗地跳，看著那在地上蕩漾著的柔柔的光波，就宛如自己坐在一池碧水中，在進(jìn)行一次心靈的洗禮。一會，風(fēng)停了，那地上的柔柔的光波便也安靜了下來，異常乖巧的看著我，仿佛要對我推心置腹的說出些話語來。
我呆坐了一會，似乎已經(jīng)獲得了某種滿足，就起身依依不舍地離開了核桃林，想乘班車趕回城里去。到了街上一問，才知道最后的一趟班車已經(jīng)開走好一會兒了。不得已，只得在鎮(zhèn)上的一家小旅館住了下來。
晚上，似乎閑得難受，我就早早地到了中午吃面條的那家小飯店，想囫圇著吃了晚飯，早點休息。胖老板見我來，異常地客氣，除了敬茶遞煙，還連連對我說：“蓬蓽生輝，蓬蓽生輝！這晚飯，我請了，我請了�！笨磥砝习迨且粋�特用心的人，他為我上了一道獅子頭，叫我一定好好地品嘗品嘗，說就是按著我教給他的方法去做的。我嘗了，那獅子頭的口味確實已經(jīng)不錯了。我除了夸了幾句，又好為人師地指出了不足。老板也是高興，陪著我說了好一會閑話。
出飯店門時，已經(jīng)不早了，天色完全黑了下來�？纯刺炜罩械哪且惠嗮嵜髟拢彝话l(fā)奇想：為什么不再去一趟核桃林呢？
夜晚的核桃林，又是另一番迷人的景致。杲杲的月光，淡淡地鋪撒在樹冠上，仿佛給核桃林蓋上了一床薄薄的銀色的被子。朗朗的光，從樹林的邊緣悄悄地漫進(jìn)核桃林深處，使得整個樹林顯得異常的神秘。從枝葉的縫隙間偶爾瀉下的縷縷柔光，在地上顯著斑駁的影子，經(jīng)清涼的晚風(fēng)一吹，更叫這林里增添了一份靈動和妖嬈。我依在一棵樹上，企圖想點什么，卻總是無法把注意力集中到一個點上，思緒一片凌亂。這時，我猛然奇怪地想到，要是芙也在多好！這一回，我一定不會再拒絕她的美意，一定要挽起她的手，一道步入核桃林中。在這美麗的夜晚，在這充滿了誘惑的核桃林里，靜靜地聽她述說著生命里的彷徨、苦惱、感動與精彩，我也要把我對這個絢麗的世界的期盼娓娓地告訴她，并真誠地送給她一串發(fā)自丹田深處的祝福。
黑暗中，突然依稀看見遠(yuǎn)遠(yuǎn)的一個人朝核桃林翩翩走來，似乎還在向我招著手。
她，就是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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