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父親背后取暖散文
每當(dāng)夜深人靜之時，城市亮起萬家燈火，我腦海里總會浮現(xiàn)出父親的身影——一個身材矮瘦，肩頭挎?zhèn)�紅十字藥箱，額頭上戴只電筒，行走在崎嶇山路上的鄉(xiāng)村醫(yī)生。無論是月朗星稀的酷夏，還是寒風(fēng)苦雨的隆冬，他都踽踽獨(dú)行。那些從草叢荊棘里爬出來覓食的蜥蜴和蛇，時常出來擋道，但病人的呼喚牽引著他，讓他忘記黑夜的恐怖和艱辛。
我跟父親很少有過交流，在我的記憶里，他把主要精力都用在了病人身上。只有患者的健康才是他最為關(guān)心的。而對于我的成長，他則是順其自然，不會傾注太多心思。有一次我過生日，三親六戚都來吃酒祝賀。母親提前幾天就忙開了，惟獨(dú)父親天天守在他的診所，仿佛沒我這個兒子似的，不聞不問。當(dāng)天，待親戚們散去，我壓抑已久的怨懟終于如泄洪之水爆發(fā)了。我沖著他吼到：“你到底有沒有我這個兒子？沒有，咱們從此井水不犯河水！”父親聽后，一句話沒說，就進(jìn)房睡覺去了�？傻诙欤谷徽胰藦逆�(zhèn)上買回一個書架送給我。那時，我還沒能力在城里買房，但又熱愛寫作，亂七八糟的書籍堆放在屋里都發(fā)霉了。書架擺放好，父親笑著對我說：“讀書人，哪能沒個書架�！闭f完，就匆匆去了診所。
或許是常年一個人在外漂泊久了，飲食無規(guī)律，致使我年紀(jì)輕輕便患了胃病。父親知道后，想盡各種辦法，四處收集單方為我治病，但效果均不明顯。一天，我專門請假，去縣醫(yī)院做胃鏡。秋日的天氣已有一絲微寒，且下著細(xì)雨，當(dāng)我排隊掛完號的時候，突然看到父親的.身影。他站在隊伍的側(cè)面，手里提著兩個饅頭，饅頭還是燙的，冒著熱氣。我問：“爸爸，你怎么來了？”父親說：“我不放心，來看看�！睓z查完畢，醫(yī)生說是淺表性胃炎，父親懸著的心總算落了地。他把饅頭遞給我，讓我趕快吃，別涼了胃。我在啃饅頭的時候，父親卻不見了，我回頭一看，他正要上電梯去二樓藥房替我取藥。電梯人多，擁擠，父親剛一踩上去，險些摔了一跤。我趕忙跑過去攙扶，他竟又抓著扶手上去了。取回藥，我將父親送到車站。車都已經(jīng)啟動了，他還在窗戶邊反復(fù)叮囑：“每頓記得按時吃飯�！焙髞�，聽母親說，父親那天從鄉(xiāng)下跑來看我，連早飯都沒吃。我想起父親穿著沾滿泥巴的黃膠鞋，乘電梯替我取藥的情景，心里好一陣難過。
有一年，父親在出診回來的路上摔傷了腿，躺在床上不能動彈。母親流著淚跑到我工作的單位來找我，讓我回去看看。我一到家，父親強(qiáng)忍著痛，埋怨母親不該來叫我，怕影響我工作。我見父親的腳踝腫得老高，想盡快送他去縣醫(yī)院。父親堅持不去，說自己就是醫(yī)生，拿中藥敷一敷就好了。我生氣了，背起父親就走。記得那是冬天，母親拿出一雙雨鞋讓我穿上，還用干稻草搓了根繩子套在鞋底防滑。午后的天空灰蒙蒙的，像罩了一層紗布。道路一片泥濘，一腳踩下去，泥水濺得老高。我埋著頭，腳趾死死摳住地面，兩只手反扣著，牢牢箍住父親。有好幾次，我和父親都差點(diǎn)跌倒，嚇得我直冒汗。父親屏住氣，雙手抓緊我的兩肩，由于他的腳使不上力，他盡量將身子朝上靠，把腹部卡在我的腰上，不讓身體下墜。不一會兒，我反扣著的雙手就酸了，我一直咬緊牙，強(qiáng)撐著。
父親想緩解我身上的壓力，便講起了我小時候的事。他說：“那時，我也是這么背著你去上學(xué)，你將書包掛在我脖子上，一晃一晃的，一雙小手抓得我脖子生疼。有時去山上干活，肩上背著東西，我只好將你放在地上，讓你自己走。你不依，又哭又鬧，非要我背。我就逗你，我在前面走，讓你在后面看我的腳印。倒也奇怪，你一跟著我的腳印走，竟不哭了。后來，你長大了，我也背不動你了�！彼查g，我的眼淚下來了，好在我低著頭，臉上滾著雨珠，父親看不見。
前不久，父親60歲生日，我專程回鄉(xiāng)替他過生，發(fā)現(xiàn)他比以前又老了許多。白頭發(fā)多了，皺紋也更深了，但他仍每天挎著藥箱走村串戶。吃完晚飯，我拿出從城里提回的一瓶好酒，坐在院子里陪他聊天。母親從柜子里捧出一盤生花生，給我們佐酒。咱父子倆坐在月光下，就這么慢慢地品。一直品到寒氣驟降，才各自帶著醉意搖搖晃晃地回屋睡覺。
睡至半夜，我隱約感到有人在觸碰我，拉亮電燈一看，竟然是父親。他穿件內(nèi)衣，正從里屋抱來一床被子替我蓋上，而他自己的手卻凍得冰涼。那晚直到天明，我都輾轉(zhuǎn)難眠。父親的鼾聲從隔壁傳出來，那么熟悉，那么親切，像一個垂暮老者，在呼喚他失散多年的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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