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duì)里殺只羊散文
四十多年前的蹉跎歲月，至今記憶猶新，老伴仍經(jīng)常提起。
學(xué)大寨起早拉晚地干，大汗小汗不斷流。整天推小車，餓了回家啃地瓜干、玉米餅子，一咬一排牙印兒，咽不下，便舀瓢缸里的水，再到咸菜甕里撈棵白菜葉，蘿卜頭，抖擻掉白沫、蛆蟲，就著沖進(jìn)肚子�！亲涌章渎涞�，像永遠(yuǎn)塞不滿的洞。路邊摘幾顆酸棗，采點(diǎn)瓜蔞，拔棵野蔥，野蒜，野菜，只要藥不死人，即使推著糞，干著活，填嘴便吃。如果在地里采到屎瓜，更是喜出望外，往破衣上一擦，便填嘴里……
個(gè)個(gè)缺油水，皮膚干巴巴的，沒一絲光彩。
田頭休息，副隊(duì)長(zhǎng)玉平嘆息：“真饞肉吃！半年沒見葷腥了！”
“那白花花的肉片子，筷子一夾，忽閃忽閃地，呵呵，一咬滿嘴淌油，那個(gè)香勁，能吃一盆！”二腚誘人的表情，引得大家咂巴嘴。
“隊(duì)里不開支，吃個(gè)屁？等年終分紅，那怕一塊錢，我也要買肉解解饞……”瑞林說，他家勞力多，每年都開幾十元。
“俺人多勞力少，只能看你們吃了！”我失望地說。我出工不少，但孩子多，每年欠債。
玉平見我不高興，忽然說：“哎，我回去商量一下，大忙了，隊(duì)里買只羊，讓大家改善一下�！�
“好，到我家殺！”二腚恣得蹦起來，沒站穩(wěn)，弄了個(gè)趔趄，引得大家哄笑。大家都夸主意不錯(cuò)，可在決算時(shí)扣除。
莊稼人想到便要做，巴不得立即實(shí)現(xiàn)。
回家我告訴了妻子，妻子喜不自禁：“那太好了，但愿說話算數(shù)！”
孩子高興得跳起來，拍著小手：“噢，噢，有肉吃了，有肉吃了！”
生產(chǎn)隊(duì)像迎接盛大節(jié)日，盼著趕集。喝羊湯成了見面的唯一話題：“日子過得真慢呀？”“可千萬別落空！”……
那天趕集，買到羊的喜訊不脛而走，都去看究竟。
山羊有半人高，長(zhǎng)著胡須，皮膚還有黑花紋，系著“咩咩”叫。
玉平小時(shí)跟他父親開過飯店，會(huì)宰殺。輕車熟路，難得有施展的機(jī)會(huì)。太陽(yáng)還沒落山，便張羅收工。晚飯顧不得吃，便去幫忙殺羊。
羊很肥，大家動(dòng)手撳到案板，按得死死的。玉平捅刀放血，然后在羊腿上割口，用通條伸過敲過，吹足氣，剝皮。再將肉剔出骨頭，稱出總斤數(shù)，再按要的人逐一分配。骨頭、羊雜、羊血放入大鍋。不知從那弄來一只沒有底的大木桶，正好扣住鍋口，有半截人高，增加了鍋的蓄水量，能放幾桶水。
女人顧面子，不出場(chǎng)。男人瘋狂起來無攔關(guān)。過了這村便沒這店，為了嘗到一杯羹，名正言順，都自愿找活干：挑水，劈柴，洗下水，到菜園拔蔥、芫荽……
孩子們分外起勁，一呼百應(yīng)，打著下手。
滿屋笑聲不斷，比過年還熱鬧。
灶堂塞入木頭，拉起風(fēng)箱，旺火烈烈，開始熬湯。
當(dāng)羊肉、羊下水，在鍋中綻香時(shí)，便迫不及待地舀了喝。喝湯不限制，喝了再添水。
“啊，真鮮！”隨著嘖嘖地嘴巴喳，一碗碗喝一鍋又一鍋，再一桶桶水加進(jìn)。
玉平將血，五臟，撈出，切碎，同骨頭里剔出的肉一起，按戶分配。骨頭煮熟分給孩子啃，拿到的，喜滋滋的，沒拿到的，一張張渴望的面孔，盯著玉平的手。我兒子也在其中，平常他早休息了，今晚他特別勤快，不知可曾搶到骨頭？
二腚忙活得渾身汗，赤起膊，僅穿一條露腚的破短褲，喝得肚圓，不住地撒尿。
貓、狗嗅味在人縫中串來串去，搶著扔在地上的骨頭。到處是喝湯聲、敲骨髓的砸擊聲、貓狗的撕咬聲。
濃郁的`鮮味，被風(fēng)傳送著，醉了一屋子大人孩子，也醉了整個(gè)村莊。
直忙到過夜兩點(diǎn)，我和兒子才心滿意足地提著分的羊肉，端著煮熟的羊雜，羊血，羊湯，回家。
夜風(fēng)颼颼，吹身上有些陰冷。鄉(xiāng)村萬籟俱寂，睡入夢(mèng)鄉(xiāng)。
兒子興高采烈，開心地說：“玉平爺爺給一根骨頭上有一斤肉，真香！”
看把孩子恣的，真是傻孩子！我心里有數(shù)，骨頭挑刻得那么干凈，一鍋也煮不出一斤肉來。我沒有戳穿他，只是說：“你享受到了，回家不要喝湯了，讓給媽媽和妹妹吧�！�
兒子說：“爸，我懂。我不會(huì)與妹妹搶�！�
為了不驚動(dòng)妻子，我輕手輕腳地打開家門。
油燈還亮著，妻子聞聲，倏地爬起，火苗跳了幾跳，差一點(diǎn)弄翻油。
“回來了？”
兩個(gè)女兒也沒睡，見我回來，瞪著急轆轆的小眼。
“怎么還不睡？”我疼愛地問。
“都等著喝羊湯！”妻子不好意思地說。
“我要喝羊湯！”
“爸爸，我也要！”
碗已攤在炕邊，兒子忙盛給他們。
妻子接了便喝，嗆得咳嗽。我邊錘背，邊安慰：“慢慢喝，別嗆著。喝了再盛�！�
孩子一口喝光，又揚(yáng)起空碗，嚷著：“我還要喝。”
“我也要！”……
瞬間，盆見底了，她們?nèi)耘d致勃勃。
妻子贊嘆：“呦喲，從沒喝過這么美的羊湯，鮮得粘嘴，味真濃！”
女兒也嚷：“好喝，真好喝！我還要！”
我瞅著瘦弱的孩子，黑瘦的妻子，和那一雙雙渴望的眼神，感到自己的無能，讓她們跟我受苦了。像打翻一味瓶，渾身不是味。想說“湯加過水了，原湯還要鮮”，卻哽噎得說不出口，不覺潸然淚下，淚水霎時(shí)模糊了雙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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