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蟄抒情散文
看了這么多年頭上這片天，才知道，南云不可北遷，北云卻常南徙。
北方，家在這里，心卻常常遠(yuǎn)游不歸，常常懷一些奇怪的希冀，盼望著，有朝一日南云能夠北歸，是被熱帶風(fēng)暴席卷而來�；蛘撸瓮谐蝗兆约耗軌蛳褚恢圾B兒那樣離巢別居，到南方天空的下面去�？傇诨孟耄诿髁恋哪戏�，在溫暖的南方，在玲瓏的南方，在眉清目秀、明眉皓齒的南方，安一個家，在嫣紅的暖云輕輕流蕩的南方，安詳?shù)匕押蟀肷^下去。
在浮塵漫天的北方，大山綿亙，如挽臂而踞的看守，圍困著古老的空曠，監(jiān)視著蒼茫原野上胡楊一樣艱難又孤獨(dú)的希望，封堵著焦渴的大地原色，不溢彩，也不流光，雖然還生長著超強(qiáng)抗拒鹽堿與干旱的胡楊與高粱。
其實(shí)，大山是不能阻止人的遠(yuǎn)行的，從來沒有。除非不愿意背井離鄉(xiāng)，或者不允許背井離鄉(xiāng)，甚而至于被人畫地為牢，像質(zhì)于秦國的楚王子一樣和著血淚感嘆“去千里家國，做咸陽布衣”。真的無可奈何，真的思而不得，至于淪為風(fēng)中殘燭的時候也就想無可想，而有所想和無所想都會變成飄忽動蕩的夢想。秦的風(fēng)聲鶴唳的都城，秦的陰森可怖的高墻，在秦嶺的北方，在楚國的北方，楚王子是真正的背井離鄉(xiāng)。
一種自由，非要用另一種自由來交換的嗎？
高云流蕩，卻無法翻越出自靈魂的冷酷與瘋狂。楚國的巫樂日夜作響，楚國的巫舞跳紅了月亮。作為人質(zhì)的楚王子，以一個人的孤獨(dú)，安撫蠢蠢欲動的秦都咸陽。
想去南楚看看卻去不了。難道因?yàn)樽约菏乔貒让竦暮笠釂�？難道仇恨沒有淡去、難道北來的冷風(fēng)中還傳遞著刀槍的鳴響？“吾若萬里長江，何能不千里一曲？”多想給自己一個理由作別生于斯長于斯的北方，多想找一個借口讓自己一直正襟危坐的身體到南方去找一個地方散漫地躺一躺，那個地方最好是比南楚更加靠南的南方，到每天能生出暖云的地方，去吹濕熱的風(fēng)，去看沒有沙塵浮空的晴空，讓幽閉太久的視線開闊一些，讓心的內(nèi)視在真山真水的地方信馬由韁。
說到生存，真正的故鄉(xiāng)也并非全都是由土地組成的，它還應(yīng)該是供養(yǎng)靈魂以及靈魂心甘情愿棲居的地方。沿著光陰的反方向回望，祖先們一直都在像鳥獸一樣從飛北方遷往南方，有些成功到達(dá)，有些擱淺在半道上，有一些，還沒有出發(fā)。一路向南的想法不是憑空而來的，大半的原因是偏愛南方的太陽，于是，祖先和他們的子孫們相繼開始遠(yuǎn)行，他們的靈魂有一個共同的約定：躲開獰厲的北方，躲開蒼白的冷酷，躲開毫無商量余地的蒼涼，躲開比虛妄的觀念更加虛妄的空洞和焦渴，躲開廣泛的欺騙和局部的貪婪，躲開一種生存需要另一種生存付出血淚代價的瘋狂，躲開貧乏和困頓張開血盆大口覬覦南大門外豐腴的土地和殷實(shí)之家的獰厲，躲開茍延殘喘和垂死掙扎，躲開敲打祖宗的靈骨來給自己壯膽的病羸不堪。總之，躲開北方。
雁陣南去的時候，寒鴉的群落南去的時候，北方的天空正是最寂寥的時候。而“北方”，種種嚴(yán)酷的觀念仿佛同樣被凍僵了，就連天上的彤云也開始向南方逃亡。滋潤與溫暖，繁華與安寧，內(nèi)斂與毓秀，靈性、精華的千年陳釀，清醒地活著與活著的清醒，和諧的生活與安謐的夢境，長滿青苔的鐘聲，比古木更加古老的樓榭臺亭，浪漫的煙雨，風(fēng)流倜儻的熏風(fēng)，多情又善感的春柳如云，漁舟的燈火與蓮舟的欸乃之聲，黑瓦白墻，門前細(xì)碎的.波光與清越的水聲……
凝云凍霧的下面，想象的翅膀無法起飛，沙塵遮天的時候，浪漫的情懷不能遠(yuǎn)行。風(fēng)常吹著，帶來冰雪的音訊。草不蔥蘢，牛羊的脊梁直接背負(fù)著殘酷的盛夏與刻薄的隆冬。河流被層層盤剝，變成了一條條斷續(xù)的線，荒蕪的黃土與沙化的田園一樣冥頑不靈。
荒涼與貧瘠是一口燒熱的鐵鍋，所有的韻致的水分被烤干以后，只剩下靈性嶙峋的瘦骨，它們的求生伎倆屢屢翻新，雜耍，演出，交換，修補(bǔ)，說吉、唱春，以及離鄉(xiāng)托缽。在北方，在此之前，他們曾經(jīng)向自生自滅的生命進(jìn)行過數(shù)千年時間的砍伐和殺戮，生命的氣息終于死絕以后，留下一座又一座荒山，留下一片又一片荒漠，也留下一片又一片蕭瑟的墳丘。還有，一些觀念據(jù)說至死都會威嚴(yán)不倒，其實(shí)是陰魂一直不散因?yàn)闊o處可散，歷史上沒有先例可以借鑒如何埋葬它們并且應(yīng)該壘砌怎樣的墳丘，而暫時用一堵又一堵土墻來圈定。
卻不完全是天氣的原因。
可以忍受冷，但不可以長久地觀賞了無生氣的灰白；
可以忍受寂寞，但不可以無休無止地面對空洞與虛無；
可以忍受冬季里的漫天沙塵，但不可以長久地被空乏圍困。
不想離棄什么拋棄什么背叛什么反抗什么，只想讓心靜靜地觀賞清明的天空。
北方，天晴的時候，還有南遷的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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