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在屋子里的秋散文
那年,秋天正忙的時候,我出了車禍,住進了第二中醫(yī)院骨科的病房。直到現(xiàn)在,我都沒有見過我這條傷腿的x光片。父親說,醫(yī)生不讓看。其實,我心里清楚,他是怕我看了以后心里會更加難過。
那時,我剛剛離婚,女兒才八歲,剛上小學。如果不是因為腦子里整天亂哄哄的,我也不至于住到這種地方來。家里離不開母親,她還得照顧我的女兒。所以,只能由父親來陪床。
撞我的三輪車跑了,就連警察也無法找到。昂貴的醫(yī)藥費使得父親整天忙于借錢,說是陪床,其實大部分時間都是我獨自躺在病床上。
星期天,母親會帶著女兒來醫(yī)院陪我,這是我一個星期里唯一能笑的時候。女兒趴在床頭,給我背她新學的課文,唱新學的歌曲,還給我講她們小朋友之間有趣的故事。而這一天,父親早早就回去了。他除了借錢,家里還有二十幾畝地的莊稼需要他往回收割。
后來我才知道,我的腿是粉碎性骨折,加上外傷嚴重,不適合做手術,只能用“牽引”的方法——就是用繩子和重物將腿撐到和另一條腿一樣長,讓骨頭自然愈合!萌菀装玖硕畮滋,我堅決要出院。父親沒說什么。于是,醫(yī)生為我打上石膏,我便回到了家里。
每天能和女兒在一起,心情一下子好多了?墒,那時候已經(jīng)到了秋收的高潮,母親也不得不去幫著父親干活。除了星期天有女兒陪著,大部分時間,還是我一個人在家里。所以,沒過多久,我的心情就又變得時好時壞。
天氣預報說,最近兩三天會有一場中雨,這個信息讓父母感到不安。谷子還在土場里,下雨之前,他們必須把谷子晾干,搬回家里。這幾天,我常常能在母親做的飯菜里面,吃出從母親頭上掉下的谷子的皮屑;也常常一邊挑揀皮屑,一邊默默流淚。
秋雨如期而至,那天正好是星期天。母親在廚房剁餡兒;女兒在我身邊寫作業(yè);父親坐在地上的矮凳上悶頭抽煙;我怔怔地望著窗外,植物的落葉漂在水面上,像一艘艘無助的小船。
“爹,我住院一共花了多少錢?”這個問題已經(jīng)在我心里憋了很久。
父親抬了一下眼皮,淡淡地說:“沒多少!闭f著,他磕掉煙灰,一邊往外走,一邊說:“別一天凈瞎操心,好好養(yǎng)你的身子!”
按照醫(yī)生的囑咐,一個月后,我終于可以下地活動了。這時,地里已經(jīng)不忙,只剩下秸稈。母親也不必去了,只在家里做些家務。而我的腿還如同灌了鉛一般沉重,必須由母親扶著,才能夠拄著雙拐到院子里透透風。窗臺前的牽;ㄒ讶婚_敗,結出了密密麻麻的籽;青棗樹的葉子已經(jīng)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干;風變得冷了;云也薄了;天空不再那么湛藍……這一切,與我都恍如隔世!
整整一個秋天啊,我被關在屋子里!
女兒放學了,她是跑著回來的,手里舉著一個牛皮紙的大信封。
“爸爸!你的信!”她氣喘吁吁地將信封放到我的`手里,“是村委會看門的大爺讓我給你的!”
信封上赫然印著一行字——蔚縣文聯(lián)《蔚州文藝》編輯部。
我急忙撕開信封,從里面拿出一張報紙。我的一首在病床上寫的小詩,在報紙的一個角上,仿佛在向我招手,仿佛在向我微笑……
母親面帶疑惑地問:“誰的信?”
“報社的!
“報社?報社是誰呀?”
我笑了!澳,是我寫的一首詩登到報紙上了!你看,就這個……”
“真的呀!”母親拿過報紙,仔細地端詳著——其實,她一個字都不認識。
這時,父親回來了。他背著一捆干柴,手里拿著鐮刀。我一見到父親那張憂郁的臉,心情一下就跌落到了幽暗的谷底。母親高興地跑過去,把報紙塞到父親手中,一邊指指點點地說:“你看,這兒呢!這兒呢!咱兒子上報紙了!”父親歪著頭看了看(其實他也不識字),只是“哦”了一聲。他拍了拍身上的土,走過來把報紙遞到我手里,說:“別站著了,回屋吧!
“爹!”我突然間冒出一個想法,“過了年,我的腿好了,我想去煤窯!
父親愣住了,“煤窯?去煤窯干啥?”
“掙錢!”我斬釘截鐵地說。
父親蹲了下去,拿出煙袋裝了一袋煙。老煙葉的味道一下?lián)溥M了我的鼻子。他悶聲不響地抽完了煙,站起來在鞋底上磕掉煙灰,然后,背著手走進屋里。一邊走,一邊重重地說了一句:“不行!”
母親怔怔地站了半天,這時才回過神來。“你咋想起下煤窯了?咱村好幾個年輕人都死到煤窯上了,你還……”母親說著,竟落下淚來,“你不是會寫嗎?先慢慢寫吧。掙錢的道多著呢,別老在那一條道上琢磨!
母親的話似乎提醒了我,我抬起頭望著那高高的天空,恍惚中看到了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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