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婆婆大人散文
婆婆生育了三男二女，丈夫陳是其幺兒，俗話說“皇家長子王，百姓幺兒寶”，可婆婆似乎從未把哪一位子嗣當(dāng)寶。三個兒子，她按照傳統(tǒng)跟了排行最小的陳。婆婆出生名門望族，財產(chǎn)早已散盡，而沾染的一身富貴氣與潔癖卻留了下來。
我第一次下廚演習(xí)便領(lǐng)教到婆婆的厲害。婆婆竟然當(dāng)做一家人的面，毫不客氣地將我洗過的碗筷從木柜里一股腦兒搬出來，泡在了加清潔劑的熱水池內(nèi)，然后扭頭出門。我立在丈夫的身后臉上心里火辣辣的痛。而丈夫則如司空見慣般推我回房。
首次下廚的遭遇使我對婆婆有些畏懼起來。接下來掃地、洗衣，我絲毫不敢怠慢。買菜更是不敢勞累婆婆大人。我與丈夫早早起床煮好稀飯，然后狂奔菜市場，回家做好早餐，并請示婆婆大人安排好她的午餐，做完這些我方能換衣上班。一年間，我與婆婆形同陌路也相安無事生活著直到女兒順利出世。
婆婆自得了孫女，臉上便有了些笑容。而且隨著賀客偶爾登門的增多，婆婆的笑容也日益親切，尤其是對與官字沾上點(diǎn)邊的人，如丈夫單位的某科長、某主任，她都有極盡禮節(jié)，給人以過于討好之嫌。而丈夫卻三十好幾，仍固守著他可憐的自尊，不求聞達(dá)。于是對婆婆的表現(xiàn)深惡痛絕。而婆婆仍舊我行我素，自以為深得外交之精遂。急了也會委屈地對陳喝斥：“我還不是為你們好！”我一直想婆婆的一番良苦用心，恐怕與她潛意識里仍經(jīng)營著名門望族的夢有關(guān)。
我和婆婆之間真正產(chǎn)生感情是在丈夫去世后。那年女兒九歲。婆婆仿佛徹底碎了她的夢，老年喪子的悲哀一度讓她精神恍惚，夜里常常央求女兒與她共眠，她才會覺得安穩(wěn)。從不關(guān)注女兒學(xué)習(xí)的婆婆開始不時地向老師詢問女兒在校的情況。給女兒買零食的次數(shù)也多了起來。我深切地體感到，婆婆心靈里有一份隨時會失去家、失去依靠的恐懼。她把所有的恐懼都化作慈愛傾注在女兒身上。好長一段時間她都回避著看我的眼神。偶爾投來一瞥，總是慌亂地移開。
丈夫去世兩個月后，我開始出去尋兼職來維系日益拮據(jù)的家庭（我以前單位的工作因?yàn)檎煞蚧疾⌒栝L期的請假扶持，故早已被人頂替）。一個月后，我終于找到了白天與晚上的兩份兼職工作。
那些日子，我?guī)缀趺客砑影�，我�?qiáng)迫自己盡量不去想喪夫情節(jié)。女兒與婆婆也成了我最難見到的人。每晚當(dāng)我推開家門時，我所想到的便是睡眠。長期缺乏休息使我終于在一個落雨的夜晚昏倒在了家門前的樓梯下，婆婆與女兒聞聲從屋里奔出來，婆婆迅速地把我從地上抱起來，一臉的驚愕，女兒摟著我哭得稀里嘩啦。
我躺在婆婆的臂彎里，感覺她的雙臂摟住我的剎那，劇烈地顫抖。她嘴唇蠕動著，兩行渾濁的淚滴落在我的臉上。驀然間我發(fā)現(xiàn)貌似強(qiáng)大的'婆婆竟顯得那般的脆弱。而我深深知道，我成了她最后的依靠。我也明白，婆婆其實(shí)是深愛著這個家，深愛著我的。她不想在失去兒子后再失去兒媳。那刻我把婆婆所有的不好忘得一干二凈，我很慶幸，那晚，我沒有讓婆婆看見我同她一樣脆弱得在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淚。盡管那夜我扶著床欄痛得輾轉(zhuǎn)反側(cè)，無法入眠。
幾年后，我成了一家公司的會計主管，也頗有了一些積蓄，生活開始有了新的轉(zhuǎn)機(jī)。女兒也日漸長大，活潑可愛，我想給婆婆和女兒一些補(bǔ)償，想用周末帶她們?nèi)コ灶D飯，買些衣物之類的，但婆婆卻日漸衰弱下去，經(jīng)常鬧病，幾次都無法成行。
在我給婆婆過完最后的一個生日后不久，婆婆便倒床，一病不起。我用車把她送到醫(yī)院。她的幾位兒女獲悉后都隨即趕來。一連數(shù)日我都守在她的床前�？床∧⑺徊讲脚蚕蛱靽腿缤吣昵拔以谶@家醫(yī)院送走我最親愛的丈夫一樣。
婆婆住院后常常處于昏迷狀態(tài)，略微清醒的時候，她就握著我的手，要我原諒她。我記得她最清醒的那天，對我說：“孩子，你與媽一樣的命苦，媽守寡幾十年，為的是不讓人看扁，沒了男人，咱也能活下去。于是媽盼了幾十年，盼著幾個兒女長大成家，卻一個個都飛出去了，小兒子陳最老實(shí)厚道，我視他為依靠，可又怕你會欺負(fù)他，所以媽……媽自私啊！媽遭了多少罪，卻想要你和我一樣遭罪，媽虧欠你��！媽身邊有這么好的一個兒媳，竟不懂得珍惜，活該媽沒福，你原諒媽……”
彌留之際，婆婆要我答應(yīng)她兩件事，一件是她死后，讓我找個伴，另一件是，讓她死在家里。
我遵照她的遺言，把她從醫(yī)院接回了家里，直到咽氣的那一刻，她都握著我的手，久久不愿放開。那刻我想，她是把我當(dāng)成她的女兒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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