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青散文

　　一九九七或八年的時候，我媽媽的裁縫鋪息了業(yè)，她喜歡小時候本來想做一名幼師，所以重新開了一家母嬰用品的商店。

　　二零零五年的時候，她找到了另一份工作，店里的活就徹底交托給店員了。

　　今年四月出頭的時候，有一天我下了晚課，她來接我：“豆，媽媽想把店盤掉了，你覺得怎么樣。”

　　我想了幾秒：“那就盤掉吧，現(xiàn)在傳統(tǒng)行業(yè)不好做，開著也怕是賠本了�！�

　　二零零一年，我三歲。舉家從小鎮(zhèn)搬來了縣城，當(dāng)然，她的店也跟著搬上來了。那時候家里條件不好，還沒有買房子的時候，就住在店里�，F(xiàn)在覺得這種事稀松平常，大多數(shù)的店主，其實(shí)在店內(nèi)都有一個小房間以備不時之需的。我讀幼兒園，早上媽媽出門買一客湯包，我才吃兩個，就去讀書了，最喜歡的是在吃早飯的時候看西游記的動畫片。店內(nèi)的一個小屋子，要住四個人，其實(shí)是很擠的，就在上面搭了一個小閣樓。電視機(jī)沒信號，從別人家的光纜那里偷偷牽一條過來，晚上有游戲頻道，一邊看別人打拳皇，一邊吃冬瓜糖。聽奶奶說一直要播到后半夜，反正我肯定熬不到那個點(diǎn)。浴室和廚房就隔了一扇門，冰箱旁邊是配電箱，上面有每天從我額頭上撕下來的星星和小紅花，還有鉛筆畫下來的身高記錄線。

　　有一天，隔壁一家賣早飯店里的小哥哥問我：“豆豆，你們每天都睡在哪里啊�！蔽译S口回答：“睡在店里啊�！彼�一句：“啊，你們睡在店里啊。”就這樣，在那個時候，我有了尊卑和階級意識，在發(fā)現(xiàn)這個問題以后，我不知道又過了多久，我們有了在縣城的第一套房子。

　　二零零三年的時候刮大臺風(fēng)，我還記得那次臺風(fēng)叫“云娜”，以為那是個漂亮的姐姐。沒想到那幾天雷鳴閃電，窗戶那么小，還是能看見徹夜紫色的光和震耳欲聾的聲響，那是我熬的第一個通宵。一直到現(xiàn)在，一到入梅以后，看見漫天昏黃色的云壓下來，天空閃過裂痕，或者發(fā)出爆鳴聲的時候，都會把自己埋起來，無論誰叫都不理睬。

　　就是因?yàn)榕_風(fēng)，店里停了電，就在外面的地板上鋪涼席，奶奶有一把大蒲扇，扇出涼涼的風(fēng)，第二天早上沒有鍋?zhàn)又笾�，白面包蘸花生醬就是最好吃的'東西了。睡午覺的時候就躺在沙發(fā)上，我還記得我有一條非常鐘愛的果綠色小毯，要睡得脖子生疼、手麻腳麻才肯起來，接著就跑到爬行墊上看幼兒畫報(bào)和玩迷宮球。

　　我很小就懂得自娛自樂這個道理，喜歡站在店口唱唱跳跳像傻子一樣，還喜歡用沒用的塑料紙改裝成裙子穿著玩。

　　這樣有些不太富足甚至說清苦的日子漸漸好起來，最難忘的事情是二零零八年的那場大雪。這樣的日子一直到我四年級，家里已經(jīng)算得上是小康水平。那時候媽媽的店也已經(jīng)裝修了三次，從一間店面擴(kuò)大到四間。有一次我在里面房間的時候，突然聽見外面有人說叫我別出去，有一條青蛇爬進(jìn)來了。原本以為“房子里的生物”只是百科全書里的章節(jié)，沒想到是真的。

　　那年，那條青色的蛇來過以后，我的人生發(fā)生了第一個轉(zhuǎn)折。

　　一個凌晨，一樓上的住戶家里起火了，消防隊(duì)來滅火的時候，已經(jīng)燒穿地板。聽別人說那天晚上煙很旺，高壓水槍足足澆了幾十分鐘才滅。第二天早上去店里的時候，水已經(jīng)浸透了一切。那住戶是個混混，身無分文的人就一口咬死沒有賠償金。后來家里也發(fā)生了別的七七八八的事，我才想到那年是我媽的本命年。來縣城這么些年一百多萬的積蓄幾乎賠完了。家里下定決心，又把最后一點(diǎn)積蓄租了一間店面，原有的四間干脆下狠心全部裝修。

　　家里有這么大的變故，但我的生活水平?jīng)]受到很大影響，只是有一天媽媽突然說：“豆，這幾年要辛苦一下了，我們得省一點(diǎn)，把錢都賺回來。”那時候我也問了一句很絕望的話：“媽媽，我們會不會住到街上去啊�！彼�說，不會。

　　這幾乎是我第一個十年里遇到過最害怕的事情了。不過在那一年里，我遇到了第一個我喜歡的人，他帶給了我很多鼓勵。喜歡了五年，現(xiàn)在我們都過得很好。但我沒想過要在一起，而是到今天，我依舊很感謝他，在我的生命里扮演了不可替代的角色。

　　裝修的時候看著一車一車?yán)瓉淼纳匙�，最喜歡放學(xué)了和弟弟一起玩，直到現(xiàn)在貼瓷磚的水泥里還有我加過的黑芝麻糊。

　　大半年后，終于裝修好了，店里又開始忙碌起來，倉庫很涼快，夏天喜歡和妹妹在倉庫里給娃娃扎辮子，捏橡皮泥，在那里，我考完了我的古箏六級。晚上會和好朋友一起約著在香樟樹下吃桂花糕，被蚊子咬得滿腿是包。后來香樟樹被挖走了，連帶著我種的鳳仙花一起，變成了水泥臺階。媽媽不在顧得上我，于是我有了球球，球球來我們家一年多以后，得了治不好的口腔炎，不忍心看著它在自己眼下走，就放了生，自那再也沒養(yǎng)過第二只兔子。

　　再大一些的時候開始受不了成日成日店里小孩的哭喊聲，放學(xué)以后就會回家寫作業(yè)，長久地過著獨(dú)處的生活。

　　我不愿意說我是二十歲，是因?yàn)槲易銡q才十八。這些年以來，周邊更換過主人的每一家店，欄桿有多少根LED燈管，拐彎處的道路曾經(jīng)多么破爛，對面那家小姐店里被打過多少個......一直到死，我覺得我都會記得很清楚。

　　今天是四月三十號，明天開始好好過五一節(jié)了。在這間店生命的最后一天，把最后那些柜子搬走的時候，有個阿姨問我，你舍得嗎？我不是鄉(xiāng)間長大的孩子，對田野的意識完全是書本上得來的，沒有拆遷印象，沒有養(yǎng)豬養(yǎng)雞養(yǎng)鴨插秧的經(jīng)歷，對我而言，這種見證，已經(jīng)是翻天覆地的變化了。至于舍不舍得，好像并沒太大感覺，不算是難受，只是少了個落腳的地兒，從此以后家里不再會是我一個人，也永遠(yuǎn)不會和朋友說，我要去店里了。

　　emm...那么，余生更多個二十年，非常好奇有誰陪我度過，繼續(xù)期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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