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酒行散文
沒有圍墻,沒有校門,只有幾棟紅瓦白墻低矮的平房,這就是我少年時上學的地方——家鄉(xiāng)農(nóng)場子弟學校。
那些年,每天上學,經(jīng)過門前有棵老榕樹的破舊泥磚房時,便知道進入學校的范圍了。因為這只有獨獨一間房子的小屋,住著學校食堂的采購員積祥叔。學校的東南西北角邊上,各樹有一支水泥柱的高高避雷針,有二十多米高,就像秦末的霸王項羽和無賴劉邦爭霸天下,用來瓜分地盤的楚河漢界一樣,其作用是相同的。積祥叔的小屋旁,便立有一支。
那年代自行車屬于奢侈品,一般人家難得有一輛。但積祥叔卻有一輛鳳凰二八雙梁名牌單車,這是很值得自豪的,和時下開寶馬法拉有得一比。那時最好的單車是上海的“鳳凰”“永久”,然后便是天津的“飛鴿”,最后才是我們廣東制造的又笨又重還老掉漆的“紅棉”。兒時我家里也有一輛紅棉牌單車,我騎出去便老覺得丟臉。
積祥叔雖然騎的是鳳凰名牌單車,不過,他對車子不怎么愛惜,不會保養(yǎng)。所以,這車子品相不好,已經(jīng)十分破舊,騎起來“咯吱咯吱”的車身全響,而那獨獨不會響的車鈴,也早已被我們偷掉換了小販的糖果吃了。
在那火紅的年代,人們意氣風發(fā),紅光滿面。而老是陰沉著臉,皮膚曬得黝黑,長得高大強壯的積祥叔,卻顯得與眾不同,在天生普遍矮小瘦弱的.粵人之中他是十分突出的。積樣叔經(jīng)常穿一件污漬斑斑胸前印有個“獎”字和部隊編號的舊白背心,這能證明他是個退伍軍人。
積祥叔不善言語,曾經(jīng)很長一段時間我以為他是個啞巴。此外,他為人處世顯得另類,似乎不用或不屑做其他事情,除了本職工作。
當人們熱衷于背語錄和表忠心跳忠字舞的時候,積祥叔就整日騎著他那輛破單車在外轉悠,有時去縣城,有時到鄰近的人民公社的集鎮(zhèn)上去,也沒人管他。那時出門要單位開通行證,還要背語錄,因為路上設了很多關卡,嚴防地富反壞右流竄作案,破壞一片大好的革命形勢。但積祥叔不用通行證,也不用背語錄,照樣通行無阻。在外走得多了,四鄉(xiāng)五鄰,方圓幾十里的人幾乎都認識他。最主要的原因是他長得牛高馬大,沉默寡言,據(jù)說還會功夫,自然沒人敢找他麻煩。
積祥叔在車架上綁著個大得出奇的竹籮,但這也沒什么奇怪積祥叔,畢竟他是學校食堂的采購員,這是他工作必備的工具。但大多數(shù)時候,大竹籮也只能裝上買回來的少量油鹽醬醋之類的東西
此外,在干好本職革命工作的同時,積祥叔也會夾帶私貨,竹籮里放著個表面上坑坑洼洼掉漆了的行軍壺,每天順便為自己打回一斤便宜的劣質木薯酒。所以,他便整日紅光滿面精神煥發(fā),沒有給國內(nèi)外不是小好,不是中好,而是一片大好的革命形勢丟臉。
偶爾,積祥叔的大竹籮會滿載而歸,大抵里面裝的是肉。這樣的日子無異于節(jié)日,那么,我們便可知道,終于可以不用只吃大便了。因為學校里種的菜全是我們學工學農(nóng)走“五·七”道路不上課種出來的,沒有化肥,只能用人糞來澆,食堂人員人手不夠,菜自然洗不干凈,吃了惡心
老榕樹綠葉婆娑,樹下的泥磚小屋里,只有積祥叔一人獨來獨往,也未見過他的家屬。但他絕對是有家的人,因為他每星期六晚上都會穿上干凈衣服,挎上個洗得屎黃了的軍用挎包,騎著那破單車走“禮拜”,星期天晚上便準時回來,只是我們不知道他家在哪兒。
此外,我們還真未見過他的笑臉。他話不多,不喜與人交流,這個四十來歲,又黑又粗的高大壯漢,似乎對世界一臉不屑,所以領導也怕他。那時學校最高領導是工宣隊員劉工宣,有一回他召集全校師生批斗我們的老校長(這時已被打倒),積祥叔喝了酒一聲不吭地站在臺下,誰也不敢動老校長一根指頭,批斗大會也就草草收場。這倒有些奇怪了,他究竟是不屑,還是不善與人交流,誰都沒法弄清楚。
其實,這也不算什么。夏日里,落霞滿天,我們放學經(jīng)過小屋,常常會見到酒足飯飽后的積祥叔叔,從食堂的水井里提回一桶水,關了門來沖涼。大約十來分鐘,他便開門在樹下潑臟水,將洗了的背心和大褲衩晾在老榕樹的氣根上。這時,他頭也洗了,身也洗了,日間赤著的雙腳也穿上了木屐,在屋里屋外啪噠啪噠地來回走。一桶水有如此之高的利用率,真令人嘆為觀止
榕樹乃我鄉(xiāng)梓的神圣之物,尤其是老榕樹,人以為有神靈附體,須定時拜祭,不可褻瀆。但積祥叔叔竟然無視之,在樹上晾起了大褲衩。這還不算,我們經(jīng)過樹下時,往往會聞到樹身上人半腰高的地方,散發(fā)出陣陣的尿騷味。無疑,這不可能是狗干的,狗們不可能有這個高度。這也不可能是我們干的,小屁孩不可能天生就有這個高度。
學校的避雷針直刺天穹,下雨打雷天氣,閃電和火球,便會在避雷針的金屬尖頂上跳舞,隨之噼啪地炸裂開來,火光四濺,很是壯觀。有天傍晚下課,正好陰天,一道閃電從天外而降,順著避雷針的引雷線直竄而下,停在老榕樹上爆炸開來,樹身的一半被劈掉,一半的葉子和氣根全燒焦了。如此神圣之物,也不堪一擊。
其時,積祥叔正滿身酒氣地提了一桶水回來沖涼。發(fā)生了如此驚天動地的事情后,他也只是半開了個門,探下腦袋,便關門去干他的例行公事了。十來分鐘后,他出來潑臟水,頭也洗了,身也洗了,一身的清爽。他將洗了的背心和大褲衩,晾在還冒著白煙燒焦了的半邊樹身上,這時,天還未下雨。
積祥叔如此行狀,說來也不奇怪。奇就奇在,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來年春天,那燒剩了半邊的老榕樹,在屋旁高高的避雷針底下,居然頑強地長出了新芽,也長出了氣根,不久,又一片枝繁葉茂,欣欣向榮了。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而積祥叔還是騎著他那輛全身作響的破單車,整日在外轉悠。此外,這個世界似乎于他什么也沒發(fā)生過,神情還是一臉不屑,每天用單車載回油鹽醬醋,和用行軍壺打來的那一斤劣質木薯酒,依然紅光滿面精神煥發(fā),依然在老榕樹下撒夜尿,在樹上晾他的大褲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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