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瓦匠散文

　　一字粉白的墻壁，古式小青瓦的飛檐，南北不倫不類的遮陽墻，大門靠在最邊上，正對著大門的是貼著各式各樣墻壁磚的影壁墻，沒有一點新穎氣息的窗子上鑲嵌著又窄又薄的不銹鋼窗柵，幾處門面飄著烤牌的脆香、羊肉湯的腥味，叫賣小籠包的聲音也不厭其煩地摻雜其中。這便是跟著大城市屁股后面拾來的名字——商業(yè)街。

　　商業(yè)街蕭條了，但是它的位置卻有了另一種生命，那就是人才市場。此處每天供養(yǎng)著一兩千口子來自東西南北村鎮(zhèn)的人們，有搬運工、木工、干雜活的，數(shù)泥瓦匠最多，三十多歲到五六十歲的不等。每天早晨天未亮到七點之前是找活的最佳期，過了七點基本上是無人問津了。五一這天，我去的略微晚了一點點，人才市場上已是人頭攢動，談論聲此起彼伏，我好不容易找了點縫隙才把摩托車塞進去，“哎吆，老徐，才來呀！”座駕還沒放穩(wěn)，一個洪亮粗狂的聲音震入耳鼓，“正念叨著你呢！有活別忘了叫我哈！”“嗯！好嘞，老陳！”不用抬頭就知道是他。老陳身材魁梧待人豪放，只是活粗了一點，經(jīng)常被工頭數(shù)落，所以貼個瓷塊搞點細活類的就不會帶著他了。我透過風鏡瀏覽了一下四周，人們扎著堆指手畫腳的，但多數(shù)都是一臉茫然的。今年的活特別的少，擱在往年這個時候，再多的“老師”（找人干活的管帶工具包的，叫做老師）都下得去。

　　“老徐，老徐……”密度較大的人群里走出來一個人，寬寬的額頭上滿滿的褶皺，頭發(fā)略有灰白，黑白黃摻雜的胡須好似幾天都沒有收拾了，衣服上沾滿了白灰，水泥塊塊像癩皮狗似的黏在他的鞋面上�！笆抢细哐�！找到活沒？”“有人找我去抹外墻，我沒去！”老高悻悻地說，那個語氣就像是錯過了某種希望似的�！芭�！”老高的'神情讓我激靈了一下，抹外墻是瓦匠活里最危險的一種了，鄉(xiāng)下的活基本上都是村上的包工頭承包的，安全意識不太重視，安全措施也不健全，干活的又是盲目大膽，兩層三層的基本都是挑架，架眼里穿上一根鋼管用木楔子楔緊，然后扔上幾塊笆片捆都不捆，踩上去一軟一晃的，從低到高開始抹，架子就一蓬一蓬地翻上去，越翻越高，抹到十多米高以后，架子以下都是懸空的，沒有遺留的笆片，只留下一根根呆呆地守著架眼的鋼管。

　　“呼通”一聲，接著就是變了腔的尖叫聲，我扶著墻呆若木雞，感覺雙腿如鋼筋般堅硬……

　　那是一個月以前的事了，我和阿強一起去抹外墻，三層半的樓房，緊挨著大路，高得足以讓人暈眩，東山墻的二樓三樓都有雙聯(lián)的歐式窗，工頭說了，兩百六一天，啥時打好底子啥時回家。我與阿強經(jīng)常在一起干活，所以配合默契，活也干得利落，外蓬架很快就翻到了第四蓬。吃過中飯后再抹兩蓬就到頂了，心里剛剛閃過這個念頭，準備放松一下，突然腳下一顫，架子那頭的阿強便沒了蹤影，剛才還生猛活虎地揮著抹板的他連同笆片一起掉了下去……“老徐！快點下來！快啊！”不知是誰在拼命地叫著。

　　阿強蜷在那，滿臉是血，抹板甩得老遠，灰盒里的水泥撒得他滿身都是，一塊笆片挨著他的腿靜靜地躺著，仿佛也被嚇呆了，幾個小工噤若寒蟬般地哆嗦著……我托起阿強的頭，抓著他的手呼喊著，“沒事……”阿強睜開眼，一抹堅強的神色從他那皺緊的眼角一閃即過。我們趕快喊來出租車把他送進了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出來了，阿強斷了三根肋骨，左腿骨折，頭部沒有受到大的傷害，只是刮破了幾個傷口，事故的原因是鋼管有接茬，焊接后噴了漆，工頭去買的時候并沒有仔細地檢查，一定的重量上去后便斷掉了。

　　“老徐！”老高拍了拍我的摩托后座，“今天還去抹墻吧？”我搖了搖頭，嘴角挑了一下苦笑，“去砌磚吧！”一個陌生的聲音從人聲嘈雜里脫穎而出，“兩百二一天，如何？”“早上幾點干？晚上幾點收？中午管吃嗎？”我連珠炮地發(fā)問，“早七點，晚六點，中午管吃！”陌生人瞇小了眼睛，一臉的笑意，好似今天的人手落了實，“去哪里？遠嗎？自己騎車，還是坐你的車？”我的腦海里浮現(xiàn)著多種疑問，因為市場上有一個潛在的說法，誰都不愿意和工頭一起坐車去，如果坐他們的車就要等著他們一起回來，這就斷了自己的后路，如果是自己騎車，不合適的話自己就可以拿捏分寸，有些事就可以掌控在自己手里了�！安贿h，徐出口，過了河就是！”談話間知道了陌生人姓楊，郯城人，常年在重坊一帶包活干。

　　十多里路轉(zhuǎn)眼即到，徐出口村對于我來說并不陌生，少年時的我經(jīng)常和父親拉著一排車紅薯去賣，那時候的徐出口、朱出口、孫出口都做紅薯粉、粉條。來回三十多里路，一車紅薯還賣不到一百塊錢，回來的路上，父親總是讓我坐在排車上，我一只手一串糖葫蘆……

　　“叮當——叮當——”大鏟在手里揮舞，磚塊在手里翻飛，我和老高在兩頭“看角”，老楊夾在中間催促著，中午未到，一道墻便拔地而起，我倆累得氣喘吁吁大汗淋漓，汗水浸濕了我最喜歡的白襯褂，手套里也是黏黏的……

　　樓梯的臺階一個一個的被撂在了蹣跚的腳步之下，盡管雙腿像是灌了鉛，感覺工具包越發(fā)的沉重，但是我卻努力地把那粗重的喘息聲化作了黃安的《救姻緣》：“看我這一生峰回路轉(zhuǎn)，為誰辛苦為誰忙？不管天有多高，路有多長，愛你的心將一如既往……”門開了，老婆的滿面春風，頓時驅(qū)散了我為生活苦苦拼搏的倦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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