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逝去的竹編生活散文

　　霹靂橫空

　　薄刃中卷起古老的平沙落雁曲

　　驚落滿天的雪花

　　你氣定神閑沙場秋點兵

　　朝陽般的希望遮掩眉間的菊瓣

　　嗤聲索索

　　你劍影綽約刀魂成舞

　　情絲纏繞成春天的新柳

　　白發(fā)傾訴著眉間的滄桑

　　一青一白幻化成翻飛的彩蝶

　　輕靈談笑

　　拇指間猶如吐絲的春蠶

　　緩緩流淌著驚濤駭浪中的淡定

　　你用竹子的香

　　來主宰生活的味

　　——《篾匠》

　　看朋友寫的一首小詩《篾匠》，回憶起曾經(jīng)的編織生活，想起父親破竹篾的樣子，不能忘懷。因此自己寫幾句蹩腳的詩句，送給我的父親，祭奠那些單純的時光，那種生活已經(jīng)永遠地留在記憶里了。

　　一把竹刀在我的父親手里仿佛長了眼睛，生了靈氣，真的是出神入化。父親破篾時，根本不用眼睛看手指頭，細如發(fā)絲的竹絲就連綿不斷地涌出，而且竹絲很光滑。用父親的話說叫做“回刀”，等到編織的時候，根本不容易在手上扎刺。一根粗大的竹子，在父親手里不消半個時辰，就會變成青白兩種竹篾。父親好像不覺得累，那眼神簡直是在享受。其實這種手藝，除了靠膝蓋緊緊卡住光滑的竹子，還主要靠手腕的力度，尤其是拇指捏刀的勁，才能保證竹子薄厚的均勻，粗細的均勻。

　　一根竹子經(jīng)過反復(fù)的破，就會變成整整齊齊的兩種絲。父親總是很自豪地抖落身上的碎屑，仔細地盤起竹絲，一圈又一圈地細致地盤繞，根本不會凌亂，等到編織時，打開仍然很整齊，一根一根很順暢地可以揪出來。

　　那時，我也想學(xué)父親，可是手腕沒有力，根本拿不起刀。就連父親破開的我們叫做“經(jīng)”的稍寬一點的竹篾，我都破不開。在村里，這種活大多是男人做的。女人會做都是被逼出來的，我的奶奶也會，大多數(shù)女人是做編制的活。

　　我編籃子的水平也算相當(dāng)高超了，速度快，而且編制的形狀也好看。每年的暑假，坐在樹陰底下，邊聽收音機，邊編織，一上午幾乎不站起來，能編織很多個。編織竹籃的工序很多，竹篾是緯線，還需要寬一點的經(jīng)線，然后開始打底，也就是編織籃底，然后才開始編織上邊。編織夠一定的深度，需要鎖住籃沿，這里需要帶青的那種稍微硬一些的竹篾，然后需要串籃的袢帶，這項工序也是很費力的。需要事先破好的竹袢帶，根據(jù)籃子大小寬窄不等，但是都是一個竹子的完整長度。下一道工序就是在籃底部加些保護的措施，插上一下比袢帶窄一點，軟一點的竹篾，橫著豎立著都需要插，也就是從籃子的一頭到另一頭，穿過籃底，插進編制的細竹篾中，增強籃底的結(jié)實程度。所有的工序結(jié)束，籃子才徹底編制好。

　　那年月，村里每家都以編籃子謀生，大街上，房前屋后經(jīng)�？匆娨慌排拍信�老少坐在那里，有破各種各樣竹篾的'，有編織的，尤其是一整排漂亮的姑娘，玉指翻飛，笑語不斷，真的是很吸引人的風(fēng)景��！她們也是織女啊，用竹絲編織著自己的七彩夢。

　　想起來，很詩意的美，其實竹編是很辛苦的。經(jīng)年累月，竹刀在手里揮動，竹絲在眼前飛舞，坐在凳子上，很少起來活動一下，時間久了多數(shù)人會腰疼。再看看雙手，常常是傷痕累累，不是刀子的劃痕，就是竹子的劃痕，柔嫩的手在竹子的摩擦中，會長出很多肉刺，還時不時地被竹的刺扎進去，然后得拿個繡花針把竹刺跳出來。挑刺可是一項很有技術(shù)的活��！我最怕給父親或者奶奶挑刺了，他們的手太粗糙，滿把手都是老繭子或者干裂的縫隙，我的眼睛再怎么好使，都看不到那比發(fā)絲還細的刺，經(jīng)常是針把手指戳了個小窟窿，鮮血染紅了指頭，刺仍然沒有出來，父親會摸摸再摸摸，嘆口氣。然后去找鄰居有經(jīng)驗的大嬸，找不到合適的人，就只好忍著疼痛了。這種感覺我也是經(jīng)常體會的，十指連心啊！眼看著自己的手漸漸地失去了光澤，不再瑩潤，也沒有了如蔥的水靈，像一張破抹布，尤其是冬天，慘不忍睹，我就煩死了這種生活，說總有一天會被淘汰的，這么繁瑣，賺得錢又那么少，以后的年輕人是不會干這樣的活的。

　　說這話的時候，我上高中，沒有幾年光景，我的話一切都成真了。如今，整個村子只有一兩家老人還在編織籃子，我家早已不做了，我卻經(jīng)常會想起。妹妹僅僅比我小兩歲，她就編織得很少，她手慢，而且編織的形狀也不好看。父親最喜歡我編織的樣子了，媽媽在課余編織，慌慌張張的，干活只講麻利，不求質(zhì)量，也不受父親喜愛。父親天生心思謹慎，做事精細，工作之余沒有什么愛好，打牌喝酒下棋什么的都沒有，一回到家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就不起來了。家里的編織活爸媽都是在八小時之外做的，經(jīng)常是在晚上，我們姊妹三人入睡后做。天天熬夜，如今父親還留下了失眠的毛病。后來有了電視，爸媽從來沒有專門看過電視，手里都是做著活聽電視。在村里，我家是做得最慢的，父親總是羨慕別人賣那么多籃子。

　　等到我放假時，我就可以幫父親了。初中以后，我就不喜歡和輟學(xué)的孩子一起玩了，呆在家里時間多，除了看家里的報刊書籍以為，就是做編織的活了。當(dāng)然，也得看我心情好不好，那時我太任性，爸媽一旦“得罪”我，我就扔籃子撂挑不干了。生氣過了，抱怨過了，就重新在椅子上坐下來，跟彈琴一樣撫弄竹篾。

　　有我的加盟，我們的成品數(shù)量蹭蹭蹭地上漲。奶奶夸我心靈手巧，不是吹的，我編籃子的速度和質(zhì)量都是上乘的，大拇指和食指拿捏著竹篾，小指勾起籃底的經(jīng)線，飛一樣地劃過。有一次為了趕一批活，我和爸爸兩天之內(nèi)做了二十個，急于干活，晚上熬到兩三點，竟然不覺得累，大腦依然興奮，手指卻無法伸直了，關(guān)節(jié)都發(fā)疼，腿也麻木了。至今我還記得那些冷冷的又暖暖的冬夜，那種滋味就像飲了存放經(jīng)年的美酒。這樣的夜，在竹子環(huán)抱的小村，幾乎家家的燈都是這樣亮著的。

　　竹編制品真的很多，單單我所見過的就五花八門，應(yīng)有盡有，竹籃、竹筐、竹簍、竹梯子、竹凳、竹椅子、竹躺椅、竹沙發(fā)、竹床、竹茶幾、竹耙（就是豬八戒的武器）、竹門簾、竹涼席等等。說來也奇怪，在我們博愛縣，只有兩個鄉(xiāng)鎮(zhèn)產(chǎn)竹子，我所在的鎮(zhèn)和另外一個鎮(zhèn)。博愛縣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竹子就生在廣袤的土地上。竹子有很多品種，我的家鄉(xiāng)的竹子叫做“斑竹”，顧名思義就是上面有斑點，關(guān)于這還有個美麗憂傷的傳說呢。據(jù)說是娥皇女英在大禹去世之后，日夜哀哭，眼淚感染了竹子，上面才斑斑點點。縣里每個村子所編織的產(chǎn)品都不同，我們村里就編織籃子和躺椅兩種。而我家只編織籃子，因為躺椅更麻煩，除了必須的工具之外，還需要手勁，都是男人做的。我父親還有自己的工作，不能專職編織，編籃子的話，媽媽可以幫忙，倘若躺椅，媽媽就很少能夠幫忙了，我當(dāng)然也幫不上了。

　　書歸正傳，籃子有很多種類，圓形的，長方形的，還有一種鏤空的“花籃”。我家編的是長方形的，當(dāng)?shù)厮追Q“馬頭籃”（以前我也沒有深究過這個名字，現(xiàn)在想來，估計是形狀像馬頭得名吧），底部完全是長方形，籃子外形四角分明，拐角處略微圓弧，從底部開始往外擴張，也就是有個肚子，可以盛很多東西，實用性強，而且篾細，密不透風(fēng)，裝細小的東西都不會漏掉。不僅適用美觀，而且環(huán)保，沒有一點污染。按照大小分，當(dāng)時賣的主要有大中小三種型號，底部的長短和籃子的深度是一致的，來決定籃子的型號。小的六寸半，中號七寸半，大號八寸。尺碼必須得標(biāo)準(zhǔn)，這也是衡量價錢的標(biāo)準(zhǔn)之一。按照顏色分，就是純青色的或者純黃色的。竹子的里部剛剛破開時是白色的，破的篾放一段時間，就變黃色了。我們習(xí)慣叫做黃色。為了美觀，不可以兩種顏色交織，青籃比黃籃結(jié)實，價格也貴些。

　　我們不用斑竹編，因為上面有斑點，編青籃顏色不好看，而且斑竹性硬。我們用的是從四川賣過來的竹子，叫做“變竹”或者“甜竹”，我沒有研究過竹子的品種，當(dāng)時就是這么叫的，不知道是否是這兩個字。這些竹子粗細正合適，碧綠無暇，破的篾柔軟適中。

　　首先是準(zhǔn)備材料的過程，第一部就是上一篇說的破篾了，一根竹子變成細面條一樣的絲，青黃兩色分別盤起來備用。

　　然后另外一根竹子，先截夠袢帶的長，剩下的末梢部分用作經(jīng)，也就是編制時的經(jīng)線。袢帶的長也是根據(jù)籃子的大小而定的，袢帶必須帶竹的外皮，大約有中指那么寬，籃子越大也得越寬些，還得保證厚度，基本就是竹子本身的厚度，但是要刮得光滑，竹節(jié)部分刮平整，兩頭要尖尖的，方便往籃子里串。

　　然后，是準(zhǔn)備經(jīng)了，經(jīng)分長經(jīng)和短經(jīng)，長經(jīng)是兩倍籃子深度再加上籃底的長，短經(jīng)是兩倍籃子深度再加上籃底的寬，但是都得長出來一部分，以便鎖沿時往里邊折疊。經(jīng)都是竹子內(nèi)層的白色部分，大約兩三厘米寬，根據(jù)竹子粗細而定，沒有特別嚴(yán)格尺寸。但是要用刀破得很軟，還得保持薄厚均勻，就像寬面條一樣。剩下要準(zhǔn)備的是“強”，就是保護竹子底部和外部的部分，和袢帶一樣必須要用竹青，比袢帶軟些，薄一點軟一點。分長短和拐角三種。長的和長經(jīng)一樣長，短的和短經(jīng)一樣長，拐角的介于兩者之間。

　　經(jīng)用的是竹白，竹青部分可以用來做鎖沿的篾，這種篾就像吃的饸饹面一樣粗細，堅挺還得柔軟，長度就是籃子邊沿一圈的距離，略長些。

　　以上就是一個籃子必須的材料。

　　準(zhǔn)備工序很繁瑣吧，并不是要先準(zhǔn)備好才可以編。一個家里人多的話，可以分工。剩下的就是編織了，編織其實是最慢的。我們一般編籃子，最少以二十個為一組拿出去賣，準(zhǔn)備材料的話，就是按照籃子的多少而定。

　　必須得先從底部開始編，嚴(yán)格有尺碼，比如六寸半長，三寸寬的話，就得有一把尺子放在手頭來衡量。底就是用上邊的經(jīng)編織的，六對短經(jīng)，九對長經(jīng)，取其中間部分編織，經(jīng)與經(jīng)中間部分用細篾隔開，或者經(jīng)截成底的長短，一里一外交錯而成。如果沒有見過，所有的編織都是一個道理，經(jīng)緯交錯而成。

　　底是一個平面，得把它豎立起來，變成立體的。先把底部和細篾放在水里一小會，讓它柔軟。然后，就開始編織了，端坐在椅子上，腿部要蓋個圍裙之類的布，防止磨損衣服。先把細篾穿進去，同樣地一里一外交錯編織。熟手都是用六根篾，生手可以用三根，每根篾不能重復(fù)，只能交錯。編織兩圈之后，把底的根部朝身子外邊彎，讓它彎成弧形，但是不能硬折，否則，會折斷的。這就需要技巧和經(jīng)驗了，左手手指在里邊墊住，右手用力彎。邊彎邊豎起來，繼續(xù)往上邊編織。由于經(jīng)比較長也濕潤，縫隙也小，會很磨手的，編得時候也相應(yīng)慢一些，轉(zhuǎn)著圈編，當(dāng)編有兩根手指那么寬時，得把每四個角的八對經(jīng)分別分開，分開的每一根獨立起來，和原先的依然交錯編，然后在每一根跟前再插入一個事先備好的經(jīng)。分開是為了拐角圓滑弧線流暢，插如新的是為了加強拐角的力度，保證和原先的一樣都是兩根。隨著經(jīng)往外的擴張，籃子的雛形會越來越明顯，再編一根手指時，需要變換編織方法。原先的六根篾是按照先后順序編的，這時需要掐斷三根篾，每個拐角處掐斷一根，慢慢減少，不會有突兀之感。一圈轉(zhuǎn)過來，就剩余三根篾了，要把最后邊的一根先編，這樣循環(huán)著三根篾就會絞在一起，很明顯的凸顯出來較大的空隙，是為了以后串袢帶和“強”用的。這樣的花型需要編四圈。編到這里叫做“抽底”，可以放過一邊，抽底的時候可以專門抽底。

　　接下來就開始編了，和抽底一樣，六根篾，依然交錯循環(huán)往復(fù)，篾如果沒了，就接上一根就行了，轉(zhuǎn)圈的同時，要保證籃子的形狀，篾的松緊流暢很關(guān)鍵。用大拇指和食指捏著篾，小指每隔開一對經(jīng)挑起下一對經(jīng)，刷刷刷，快速地挑起一排，然后篾直接放進去，再往下排列整齊，掌握好力度，才能保證籃子的形狀，不能縮進去，也不能過分擴張，還要注意四個角分明。這個編織部分俗稱“編框”，熟手基本三十到四十分鐘編一個，具體時間根據(jù)籃子大小不一樣。也是需要準(zhǔn)確的深度，倘若七寸半深，編到七寸時就開始變換花型，和抽底的做法一樣。就是需要多絞兩三圈，目的也一樣，只有篾虛起來，才能有空隙串袢帶和“強”。

　　接下來開始鎖沿，把沒有編織完的直立起來的經(jīng)，用剪子剪到一定的長度，然后掐掉每一對中柔韌性不好的那一根，將留下的那一根撕開，盡量細但是不能折斷。然后，把一個經(jīng)先彎下來插在前邊的經(jīng)跟前的空隙里，如此插六次，再用六根上邊所準(zhǔn)備好的專門的竹篾，插進去，后邊的一個繞在最前邊，繞一次，彎一個經(jīng)，這樣一圈下來，已經(jīng)看不到經(jīng)了，就是人們所看到的既光滑有美觀的籃沿了。

　　開始串籃袢帶，這個工作相當(dāng)耗費臂力和手勁，幾乎是一個竹子的長度，在籃子底部和籃身的絞出的兩個空隙中串幾個來回，籃子上邊必須保證合適的長度，這個高度根據(jù)籃子的大小而定，方便替挎籃。袢帶折彎時需要翻轉(zhuǎn)過來折，把里邊的竹白折得似斷非斷，必須得保證竹青完好無缺。

　　最好，就是在插“強”，先插拐角，然后插長的，最后插短的。底部是插在籃袢帶之間，籃身插在絞出的空隙中，短強還要之間往篾和經(jīng)之間硬生生地插，特別需要手力。擦完之后，整個籃子的底部都是青色的，從外部根本看不到里邊的底了，籃身每一對經(jīng)之間的空隙也都是青色的“強”。這樣保證了籃子的結(jié)實，強不壞，籃子就不會壞掉，很耐用的。

　　到這里，可以松口氣了，籃子的編織大功告成。青黃相間，竹香暗拂，還有勞動者存留的氣息，聞之沁人心脾；觀之，美不勝收；用之，環(huán)保方便。

　　籃子散亂著是不行的，我們把四個扣在一起，二十個為一組，串連得整整齊齊，打量銷往外地了，主要是山西省。

　　憑著一雙勤勞的手，一個聰慧的頭腦，小村的人就這樣安靜的生活著。我的爸媽算是有工資的人，那些沒有工作的人完全憑著這些生活，所有的錢都是來自于竹編。誰能不盡心呢？油鹽醬醋，蓋房子娶媳婦的錢都是來自于此，手快的，賣得多，自然賺得錢也多些。編織賺錢其實一點都不多，扣除竹竿錢，一個人工根本劃不了多少錢，在那樸素的年代，在那思想被禁錮的年代，生存就那樣被束縛著。

　　改革的大潮涌來，生存結(jié)構(gòu)發(fā)生了變化，年輕人再也拿不起刀了，根本破不出那樣的竹篾，也沒有人靜下心來學(xué)習(xí)這樣的手藝。竹制品雖然被各種各樣的器具所代替，但是沒有哪一種比竹子更綠色更環(huán)保更對人有益了。很多竹編工藝也有了相應(yīng)的機器，比如編織竹席和竹門簾�？墒�，我們村編織的籃子是無論如何無法用機器編織的，只能手工編織，因為編織得步驟太多，手續(xù)太繁瑣。我們縣里的編織技術(shù)已經(jīng)申請成功了世界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可是會手藝的人卻越來越少，老祖宗遺留下來的瑰寶該如何代代相傳成了一個大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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