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jīng)消失的地窖散文
我時常懷念建于村外、獨門獨戶的家,懷念家中院子里的地窯。
地窯在作為住宅的時候,其實是沒有這地面之上的院子的,當有了建有面對面六間廂房的院子時,地窯也便逐漸地廢棄不用了。
我出生于廂房之中,玩耍于這寬敞的院子之內(nèi),與這座地窯的關系似乎也不是很密切,卻總是莫名地懷念著它,不能將之輕松地舍棄于記憶之外,我想總有它的原因吧!
在這房屋林立的平原之上,如果哪個家里有地窯,或者正在住或者曾經(jīng)住過,即使地窯也有著冬暖夏涼的優(yōu)點,但也只能說明一個問題——這家的日子不夠?qū)捲#辽僭诖蚋G時他是無力建房的。地窯,那終歸是一種類似于動物的穴居之所,只不過美觀一些,敞亮一些罷了。
地窯區(qū)別于臨著土崖鑿就的窯洞之處,就在于名字中所包含的這個“地”字,它是處于地下的,施起工來比那種地面之上的窯洞多了一道工序,但只要有人手,有力氣,這兩者卻都不必為木料擔憂,不必為磚瓦發(fā)愁,若不是太講究,那么,只需少許打門窗的木料即可,在家境拮據(jù)的情況下,鑿幾孔窯洞作為安身之所,當為首選之策。
我們村恰處平原之上,幾乎無崖可鑿,地窯是不得已而為之。我的祖父有四個兒子,而且造這地窯的時候,他們正有一身使不完的勁,這多出來的工程與即將擁有的新家,擁有各自的窯洞相比,這又算得了什么?
即便有我的長輩們飽滿的熱情以及渾身的力氣,純粹自家這么幾個人來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卻是不行的,即使有肯下苦的親戚朋友幫忙也不成,還得請專業(yè)的師傅、專業(yè)的小工方可,那時做這事的能吃苦耐勞的河南師傅居多,祖父當年請的也就是河南人。
不同的方言,不一樣的勞動號子,流著相同帶著咸味的汗水,一場為新家而起的工程就此開始。
說起來簡單,在當年缺少機械操作,或小或大的活,均得手工完成的情況下,其工程之大可想而知。建地窯首先得鑿地為坑,因為要開辟一處地下的庭院,自然不能太小,而且要臨壁鑿窯,自然也不能太淺,長方或正方,總之還得修得十分的規(guī)整,然后根據(jù)地方的大小,根據(jù)自家的需要,根據(jù)用途的不同,轉(zhuǎn)圈鑿幾孔或大或小的窯洞。為了防止落雨時節(jié)院中積水,正中還得有口滲井。
我們家的地窯南北長約五丈,東西寬三丈有余,深兩丈以上。打窯師傅劃線開挖,初始還算輕松,但隨著越來越深,也便愈來愈艱難,沿著逐步成形的大坑的一側(cè),貼著新開出的土崖,一條之字形的臺階也在逐步形成,一步步延伸至更深處,直到大師傅所定的天井院的深度方才停止。運土工具則是一根根扁擔,扁擔的兩端各系著一個竹篾編就的簸箕,小工們沿著這粗糙的之字形臺階空擔而下,兩手各抓一個,彎腰順勢一鏟便可裝的八九不離十,若是還顯欠缺,旁邊自有人為其再續(xù)上那么一二锨土,復轉(zhuǎn)身拾階而上,如此一點一點地將黃土運至坑外,頗費時間,頗耗力氣。我的祖父以及我的父輩們自然也忙碌其中,揮汗如雨,不過我想,他們在建這座地窯的時候,一定懷著激動的心情,他們有著自己的夢,他們?yōu)樽约旱男录叶鴬^斗。
有了敞亮的天井院,地窯的崖背上距邊沿三尺左右,還得有一圈約一人高的圍墻,防暴雨倒灌,防野物或小孩亦或夜行的生人不慎跌落。邊沿則栽上野酸棗,自行繁衍,愈生愈多,籠罩天井的四壁頂端,春來自然綠葉搖曳,甚是可愛,而且這種帶刺的植物不但可以防賊,也能固土,不至于時間久了,遇雨水的沖刷出現(xiàn)滑坡毀了窯洞。院中,滲井的旁邊,祖父曾栽了一株核桃樹,等到迫不得已挖掘之時,也已是直徑近尺了。
天井院的正東是一孔寬敞的大窯,這是當年祖父母的房間,若真要以“房”來論,則可稱其為上房,靠里的土壁上開挖出一條緩緩上行的斜坡,直通地面,便是這地下院落的出口。大窯的左側(cè)有孔小窯,這是父輩弟兄四人后來開挖的,家中的水井便鑿于此處。院子的下首,也就是西面打出兩孔大窯,南北兩面因為略窄,均一大一小,如此或大或小總計八孔,組成了這座窯洞庭院。
祖父母有六個孩子,有男有女,自然要分開住,況且,祖父當年決定開挖這地窯,一定想到他的四個兒子以后也會成家,自然得多備幾孔才對,幾年之后兒孫滿堂,祖父坐在小凳上咬著他的旱煙管,看著那些頑皮的孩子們在天井院中嬉笑、耍鬧,祖母在灶間忙碌的間隙,也不忘瞅一眼院里,兩位老人一定特別的開心,那是他們的驕傲呢!
隨著生活地不斷好轉(zhuǎn),幾年之后,我的父輩們和祖父終于建出了地面上的庭院。伯父成家后另辟院落住進了村中,此后,十年之內(nèi),除伯父外的弟兄三人,也都有了他們獨立的院子;蛟S祖父母也曾想到,終有住新房的一日,卻不曾想到會那么的快,也不曾想到兒女大了,不但會有自己的小家,而且最終還會離開他們頗耗心血的院落,住進他們各自的小院。
當我咿呀學語的時候,這處地下庭院,已經(jīng)基本上只作為存放雜物的所在,之所以要加上“基本”二字,因為,里面還有一孔小窯在做著我們這個小家的廚房,一直到我入了小學隨母親在縣城同住。那時我的父親還在省城上班,為了將來回路費省下來貼補家用,自然回來的次數(shù)相應要少一些,而母親在離家僅十幾里的縣上工作,若逢休假自然要回家的,因為,她的寶貝兒子一直在老家院子中成長著。
我是祖父母帶大的,踏入校門之前,一直在這有著地窯的院落中歡笑、奔跑,編織著自己不富有卻依然幸福的童年。
母親若是回來,自然要在這小窯中忙碌,自然要為她的兒子做一兩頓可口的飯食,這也是天下每位母親掛在心上的第一件大事兒,我的母親自然也不例外,當然,也不是說祖父母待我不好,我是他們的第一個孫子,自然疼愛有加。
對于這個從母親口中聽來的廚房,我是真沒一點印象的,甚至“模糊”也談不上,記憶里最早的一個畫面,是母親牽著我的手從地窯上來,坡道盡頭左側(cè)便是祖父母的廚房,那時我的小姑還沒出嫁,我的四叔父還未成家,我在母親的牽引下,剛要走出坡道的時候,他們正圍坐在一張小桌旁吃飯。這個畫面中我的祖父母,我的小姑、四叔父、我的母親以及我,以及同時涌入于其中的,或許還有一兩只奔跑的小雞,時而低哼著的豬,窯門洞南側(cè)嚼著干樹葉的山羊,同時定格為一個畫面,隨著歲月地更迭愈加清晰。有時真的為之感嘆:心海原本就是一部相機,不管其像素如何,即使最終沉淀為一幅黑白,卻總能將一個、兩個或更多個的畫面深映其中,只要你想看,只要你愿看,隨時便可翻出,引發(fā)你一聲發(fā)自心底的感嘆。如今,祖父母已經(jīng)去世,四叔父也已不在,那曾經(jīng)溫馨的畫面,永遠已不可能重現(xiàn)了!
從那短短的坡道一步步走出地窯時,母親牽著我的手。之所以要說“牽”,一定是那時還小,走路不是很穩(wěn),一個人從坡道上來,母親自然不會放心!祖父母正在吃飯,說明這是一個飯點,那么,我應該就是從地窯里那孔充當廚房的小窯里走出的,或者已經(jīng)吃過了飯,又或者淘氣了,推了飯碗非要像往日一樣與祖父母他們圍在同一張飯桌,即使不是豐盛,卻依然能在祖父母疼愛的目光中吃出開心來。小時候一定特別犟吧,母親拗不過,便不得不將我送出我們的小廚房。
我家有一個高約尺許的木質(zhì)小凳,圓的,其實說是小凳它似乎有些大了,可是,若要稱其為小桌卻也著實太小,姑且還是稱其為小凳吧,那是在一個直徑大約一尺二三的樹干上橫切下的一塊,厚約兩寸,加了三條腿,刷上紅色的油漆,其實也談不上精致,但若是和家中曾有的那幾個小樹根座具相比卻是上品,即使另幾個也裝了三四條腿,可喚作凳子的東西也不能與之相較。這個小凳還在,雖然紅色的油漆也已斑駁,但仍然結(jié)實,扔了好多舊東西,卻莫名其妙地將它保存了下來。
母親說,這是我小時候的專用飯桌,也是父親初學木工之時,為這個家所做的第一件家具,我想父親在制作它時,在將其準備作為一個禮物送于他的兒子時,一定傾注了濃濃的父愛,我卻沒有了一絲與之有關的記憶。那么我可以想象一下:我想那時的地窯一定很安靜,只有燒火的風箱,在一長一短地低嘆,因為家庭條件的限制,那簡陋的灶房里應該只有鍋灶、水缸、案板,當然,我剛說的那個父親專為我而做的紅色的圓形小凳也應該有,母親說它是我的專用呢!那么,胖乎乎的我,一定在和這小圓凳上的一碗飯食在較勁兒,母親還在鍋臺前忙活著,若這是夜幕降臨的時候,自然有暖暖橘紅的火光映在她的.臉上,母親很美!
我的關于這座地窯的記憶,其實是零零散散的,除了在母親的牽引之下,站于地窯的出口處,便只記得有次偷偷地去看四叔父在窯里養(yǎng)的蝎子,不過母蝎很懶,況且不怎么好看,也便只去看過這么一次,那時我已經(jīng)大了,七八歲我想應該有了吧?!模糊的記憶里,還有一次是在窯口的坡道上,擺弄著自己的玩具小車。此外似乎便沒有與之有關的記憶了,但我想,這個地窯處于我在其中生長六七年之久的庭院之內(nèi),我與我兒時的玩伴——我的堂弟也一定在那眾多窯洞中奔跑著捉過迷藏,或者好奇地翻出大人早已棄之不用的破破爛爛,選出自己喜歡的,當個寶貝似地藏著掖著,擱這兒不放心,放那兒又總怕丟了,如此糾結(jié)半天。
這即使已經(jīng)處于半廢棄狀態(tài)的地窯,這終究沒能留住我的兩位叔父,以及我們一家的庭院,最終還是徹底地放棄了,徹底地搬離了這本處于村外獨門獨戶的院落;蛟S祖父在建窯之初,也曾渴望著能夠回到那群居的村莊吧,或許我的父輩們在建這所處于地面之上的庭院時,也曾羨慕過居于村中的人們吧,但最終的搬離卻是迫不得已而為之。
上世紀八十年代,地下水位忽然上升,我們的地窯也便積了水,儼然成了一個袖珍小池塘,院中祖父手植的那株核桃樹竟未能及時挖出,還是請會水的人幫忙掘挖之后用繩子拽出的。如此,建于地面之上的房屋,也便顯得很不安全。
為了避免地下水威脅房屋,整個村子的莊基統(tǒng)一規(guī)劃,重新劃分,我們終于并入了村落之中,建設起自己新的家園。除伯父家本就有獨立的院落外,包括我們這個小家在內(nèi)的其余三家,也均擁有了各自的院落,出來進去或開或合著自己的家門。祖父曾經(jīng)四子同居一處,熱熱鬧鬧,雖吵卻更溫馨的夢至此徹底破滅。其時祖母已過世兩年有余,祖父由我的伯父照顧贍養(yǎng),我們兄妹與母親生活于距村子十幾里的小城里,老家的院子便留于祖父居住,伯父家與我們對門,這樣照顧起來也方便。
水位上升之后,村中幾個低洼之處,也成了一個個惹人喜愛的小池塘,塘邊逐漸生了黃綠的蘆葦,也便有了呼朋引伴的水鴨子,有了游來游去的小魚兒,夏日則集聚起一群群在其中嬉笑打鬧快樂的孩子們。直至今日我仍然感到困惑,那從地底忽然漲起的水,因何便就有了游弋于其中的小魚呢?我與堂弟也曾因好奇而去捕捉,那些魚兒全然沒有河中魚那么狡猾,甚至不用準備什么捕撈工具,只是雙手隨意地一掬,便能將其捧出水面。不知它們曾經(jīng)生長于何處,如此質(zhì)樸,如此缺乏防備意識,卻不慎終究要面對這殘酷的人類,或者總有一些不幸地進入了某些人的肚子吧。小孩子家只是貪玩,將它們撈起的時候,或許也沒什么具體的目的,也不曾想著要將其投于湯鍋。我倒是曾將它們養(yǎng)在家中的一只小玻璃瓶中,卻不慎令其早早的喪失了寶貴的生命。
不知為何,我們家地窯里雖也積了水,卻竟沒有魚,當我與堂弟站在窯洞頂上,俯視著曾經(jīng)的天井院時,水已泛綠,偶有蜻蜓在其上翻飛嬉戲,卻不曾見到淘氣的小魚兒躍出水面。我們也曾將在其它地方捉到的幾尾小魚放養(yǎng)其中,想象著有一日,我們這因地窯而生的小池塘也會生機勃勃,卻不知它們是否能夠健康地成長,是否能夠在我們搬離這所庭院之后,增添一份生機于它。
這卻是我最后一次踏進我們的庭院。滿目狼藉之象,沒有了家的模樣,曾經(jīng)的六間廂房早已拆除,原本嵌著木質(zhì)對開大門的門樓,只剩矮矮的土墻在掙扎,進門左側(cè)的狗窩、羊圈也已面目全非,緊貼著北墻,我和堂弟曾將捏好的泥人晾曬于其上的豬舍,也已沒了那小瓦鋪設的頂,一片破敗。
幾十年后,當我拿起筆懷念我們的這所庭院時,或許它早已不在,即使我最后一次所見的破敗也不會有了吧?!或許在春日已生出了綠汪汪的莊稼,在夏初開滿飽含希望的小花,在秋季捧出豐碩的果實……如此雖好,但我的思緒依然困于回憶。
讓我魂牽夢繞的庭院中的地窯,那留著祖父幾代人同居一處,歡樂融洽的生活,留著如此一夢的地窯是否還在,即使水退了之后僅留一處坑穴,那也可寄托我一絲懷念之情。∨加行『⒃谄溥吷贤嫠,會去猜測這坑穴曾經(jīng)的原貌嗎?會想象到曾經(jīng)咿呀學語,蹣跚學步于其中的我么?
或許這坑穴也已不在,若是某一日我忽然故地重游,我該怎樣找到我曾經(jīng)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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