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童年的牛羊,都走失在了群山的記憶里散文
麻村,地多人少,自然是要養(yǎng)牲口的。要不然,種不到地里,收不回家里。麻村的牲口,有兩項基本的任務(wù),耕和馱。
一般情況下,麻村每戶人都養(yǎng)兩頭牲口,兩頭牲口再下崽,就是四頭。這很常見,基本都是如此。也有養(yǎng)一頭的,但務(wù)農(nóng)不便,就得看臉色和別人家互相搭對。有多的,五六頭,趕出門,跑起來,鋪天蓋地的架勢。
麻村多養(yǎng)毛驢;冶车、黑背的。毛驢好養(yǎng),吃的料草少,干活腳底下利索,一般不踢不咬,性情溫和。有點(diǎn)像城里人的電動車。不好處就是力氣小,馱的少。也有養(yǎng)馬的,不多幾戶吧。馬是大家畜,性子暴烈,一般人駕馭不住。馬耕地、馱東西,急脾氣,呼呼呼跑一陣,就停下了歇幾步,總之有點(diǎn)顛顛晃晃。像摩托,賽車的那種。還有牛,多是秦川牛,耐力好,性溫,毛色暗紅、油亮。我們家就養(yǎng)牛,兩頭。我打五歲開始就是放牛娃。牛有點(diǎn)像電三輪,耐用,皮實(shí)。
麻村有九十來戶人,牲口的數(shù)量一般都保持在三百頭左右。在一個農(nóng)業(yè)村,這應(yīng)該是一個不小的數(shù)字。這個數(shù)字比人口數(shù)量略少一點(diǎn)。
春天,這些牲口的任務(wù)就是種地,一般是秋田。耕地得是兩頭牲口,并排駕在一起,套上犁。一頭太吃力。一般情況下,一天種二畝地是不在話下的。那時候,整個白天,漫山遍野的地里,都是驢嘶馬叫、人喊秦腔的場面。
夏天,就是馱麥,十畝地的麥,一畝地三四百件。驢,力氣小,一般馱二十件,差不多二百來斤。這對一頭毛驢來說,就差不多了。馬,一般馱三十來件吧。兩頭驢,一次馱五十件,再不敢多了,得跑六七趟。路遠(yuǎn)點(diǎn)的話,一趟要半個小時,一天頂多馱兩畝地的。馱麥子,麻村有句話說,把毛驢的腿都跑細(xì)了。意思就是說,跑的次數(shù)多,太辛苦。我們家的牛,也能馱。這在西秦嶺一帶都少見。我家牛馱麥,也是被逼出來的。麥子割畢,就得馱,不馱,會被老鼠、兔子等野物吃光。那時候,家家戶戶都忙著用牲口。驢是借不來的'。沒辦法,就只能靠自己了。父親專門在集市上購買了大號的鞍子,加工改造了一番,能用了。但讓牛馱,實(shí)在是個困難事。牛背較敏感,一有東西就發(fā)癢,鞍子沒架到背上就跑了。父親提著鞍子反復(fù)往牛背放,放一次,掉一次,再放。最后,牛慢慢適應(yīng)了。能架上鞍子,就好辦了。把牛牽到要馱的麥垛子跟前,用破衣服蒙住牛頭,牛看不見。要不然,牛才不會給你馱東西的。因為它們祖祖輩輩的基因就沒馱的這一顆。遮住眼,等它反應(yīng)過來,麥垛子已經(jīng)架在了它背上,近四十件麥子壓著,三四百斤,任它折騰吧,反正也掉不下來。
秋天,就是耕麥茬地,往家里馱秋糧了。我家的兩頭牛,早已習(xí)慣了馱東西。東西上背,乖乖順順,不再反抗。兩頭牛,走路慢。不過慢就慢,馱的多。用數(shù)量彌補(bǔ)速度。就這樣,在莊農(nóng)的耕種和收獲上,我家并沒有落在別人家后面。
冬天,牲口就歇下了。吃草,睡覺,曬暖暖。一天三件事。父親說,養(yǎng)兵千日,用兵一時,現(xiàn)在是養(yǎng)兵的時節(jié)。
當(dāng)然,春、夏、秋三季,牲口忙活畢了,就得放牧。這是孩子們的事。
村子四周,有些地方是禁牧區(qū),能放牧的大概有溝里、馬家灣、墳掌上、紅土坡等幾塊地方。當(dāng)然,常去的還是溝里,那里山大、溝深、草茂、寬敞。把牲口吆到溝里的一坨坡上,就由著它們自己去吃了。驢愛吃草尖,最喜歡的則是麻蒿頭、酸刺芽,用柔軟靈活的嘴皮勾過來,門牙摘菜一般掐斷要吃的,然后慢條斯理的嚼。灶臺大的一坨地方,能吃一下午。牛就不一樣了,粗枝大葉,舌頭伸出來,花花草草全捋住,不分粗細(xì),扯進(jìn)嘴。牛的舌頭真像一把手,靈巧、有力。牛愛吃長草,若舌頭卷不住,就自己亂跑著找草去了。所以,丟牛的事情就很多。我也丟過好多次,嚇?biāo)缹殞毩恕,F(xiàn)在做夢,也老夢見丟牛。
牲口吃草,孩子們就玩自己的。夏天,烤麥穗。微微泛黃的麥穗,火上一烤,搓掉皮,捂進(jìn)嘴。有股面粉的清香,真好吃啊。秋天,多是烤洋芋。牛糞烤,最好。烤完后的灰,涂抹在臉上,滿臉烏黑,裝鬼玩。多數(shù)時候,在打牌玩,七王五二三、升級、續(xù)竹竿、挑紅四、雙扣、干瞪眼、挖坑坑,打法很多,都是從大人那里學(xué)來的。不打牌,就去和鄰村的男孩打架。互相站在山尖上,中間橫著一條溝,對罵一番,互扔一陣土疙瘩。派人去迎戰(zhàn),沒人敢去。罵累了,各自撤兵回營。
黃昏漸近,明亮的光線帶著最后的溫度,在溝里一步步撤退時,就該回家了。
孩子們趕著肚子鼓兒圓的牲口,喊叫著,跳躍著,揮著棍子,牲口也吃飽喝足了,興奮著,歪著脖子,撂著蹄子,踢踏的黃土飛揚(yáng),如河流一般,在山坡上滾滾而下。孩子們抓住驢鬃,順勢一躍,翻上驢背,唱著自編的曲調(diào),上了大路。大大小小的牲口,五顏六色的牲口,嘶鳴哞叫的牲口,心滿意足的牲口,從分散的山坡匯聚到了一起,聲勢浩大,有人打個口哨,嗷嗷兩聲,牲口們奔跑起來,如黃河翻騰,滾滾而流。蹄下踩起的黃土,飛起來,天昏地暗。最后橘黃色的光線,穿過塵土,綿軟的搭在牲口和孩子們的背上,天黑了。
不過,我所說的這些,都是好多年以前的事情了。
如今,村莊荒蕪,和村莊一道荒蕪的還有田野。田野里,每到放牧的時節(jié),再也很難見到那么聲勢浩大的牲口群了。溝里、馬家灣、墳掌上、紅土坡,野草沒膝,酸刺蔽日,槐樹如林。有些曾經(jīng)踩踏的光溜如案板的路,現(xiàn)在早已被荒草長滿,無路可走了。草木再次繁茂,本是放牧的好事,牲口就等著一嘴好草呢,可如今,村里幾乎沒什么牲口了。
隨著土地的撂荒,勞動力的外出,牲口自然就沒有蓄養(yǎng)的必要了。不耕種,養(yǎng)牲口干什么,就算養(yǎng)上,人出門打工去了,誰去添草倒料,外出放牧。有那么幾年,村里的牲口陸陸續(xù)續(xù)被驢販子、牛販子賣走了。他們穿著油膩骯臟的黑衣服,眼里放著綠光,和牲口的主人磨著嘴皮談好價錢。然后付了錢,提著皮繩,渾身殺氣,嚇得牲口哆嗦。他們把牲口趕上三輪車,突突突的開走了。那些在村里生長了半輩子、流血流汗、愛戀著這里的一草一木的牲口,滿眼熱淚,在三輪車的柴油煙里,哭泣著離開了。像一個個孩子,強(qiáng)迫著離開了母親的懷抱。如果它們會說話,它們一定會聲嘶力竭的哭喊,一定會咒罵薄情的主人,一定會喊著麻村的名字,這聲音,會讓山川悲慟,讓草木凋零。
所有賣掉的牲口,都去了屠宰場。那些日子,麻村的疼痛覆蓋了整個中國。
現(xiàn)在,村里的牲口由原先的三百頭銳減到不足五十頭。馬和牛幾乎絕跡,只剩下一些毛色暗淡的驢,每天在槽頭啃著干草。老人們,腿腳不便,也就幾乎不去放了。如果外出的人,不再回來,村里留守的老人,一一去世,牲口無人飼養(yǎng),有一天,也就統(tǒng)統(tǒng)消亡了。
我們家的兩頭牛,也陸續(xù)賣掉了。大牛,是祖父家的牛(后來那頭牛老死了)生的,體格健壯,毛色紅亮,雙目如鈴,炯炯有神,是村里最漂亮的牛。最關(guān)鍵的是性格極為溫和,從來不踢不咬,也不嘴饞,不會到處害人家莊農(nóng)。走路也快,不像其它懶牛,一步三搖擺。我從五歲開始,就放這頭牛,后來,它又生了一個女兒,和它一眼漂亮,唯一的區(qū)別就是毛發(fā)有點(diǎn)卷。我把它們母女放了十來年,在我的整個童年,幾乎都和它們有關(guān)系。我和它們相處的時間,超過了任何一個人。我熟悉它們的脾氣,甚至超過了熟悉我自己的脾氣。我知道它們喜歡吃什么樣的草喝哪里的水。我的牛,是我整個童年里最好的伙伴。在有時孤寂的放牧日子里,我和它們一起窩在草堆里,看天,看云,看遠(yuǎn)處正在盛開的一朵花。我和它們一起吃東西,它們吃草,我吃野草莓。大雨天我躲在它們肚皮下避雨,它們反芻著青草,任雨水飄零打濕渾身,也要給我留出一塊避風(fēng)擋雨的地方。我甚至在餓了時,偷偷擠出它們的奶水吃。我從來不會狠狠的打它們,別人也不能打。我惜疼它們。父親有時候鞭子落得重了,我也不愿意。
后來,在外上學(xué)的日子里,家里把兩頭牛先后賣掉了,父母也出去打工了;氐郊依,進(jìn)了牛圈,空空蕩蕩,我的心里也空空蕩蕩,好像有人把我的肉剜去了兩疙瘩。我一度都懷疑,我家的牛還在,不過是出門吃草去了。今晚,或者明早,它們就回來了。蹄子濕漉漉的,肚子吃得鼓鼓的,毛色如淘洗過一樣鮮亮,嘴唇上甚至還粘著一兩朵黃色的六瓣花。它們一進(jìn)門,看到我,一定會驚奇,一定會跑過來,像抱住自己的兒子一樣,抱住我,用滿是肉刺的舌頭舔我、吻我。
可沒有,我依舊站在冰冷空曠的圈里,沒有等到什么。只有它們用過的東西還在,籠頭、犁、韁繩和那年春節(jié)頭戴過的一朵黃色紙花。這些東西,落著浮塵,早已沒有了溫度。
我的牛,再也不會回來了。和我的童年一道,淹沒在了荒煙蔓草深處。只是我三十歲的夢里,我的牛反復(fù)出現(xiàn)著,依舊是俊美的模樣。我還是一個放牛娃,在山野,在河畔,在日落星起的地方,在風(fēng)吹麥浪的地方。
我常常想,山中牲口今何在?很多夢里,我都站在草坡上,長風(fēng)呼嘯,青草碧綠,隨風(fēng)起伏,金黃的、鮮紅的、瓦藍(lán)的、梨白的碎花兒,點(diǎn)綴在青草里,像一首牧歌一般燦爛、繽紛。然而,我終究是孤獨(dú)的站著,我的四周,除了草,瘋長的草,沒有一頭牲口。那草長過了我的頭頂,淹掉了我,我像一只螞蚱,怎么也蹦跶不出草林。
我是被這寒酸而冷酷的生活放牧的牲口嗎?
原文刊發(fā)于《中國作家》2017年5期,節(jié)選自非虛構(gòu)《日暮鄉(xiāng)關(guā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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