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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兩記散文

時間:2021-05-18 16:05:33 散文雜文 我要投稿

浮生兩記散文

  就這樣走過

浮生兩記散文

  在城市里幾易其家,從這棟樓的六層搬到面貌相仿的那棟樓的五層,從物品擠得滿登登的小房子搬到多了個臥室顯得空了些的大房子,這樣不斷騰挪之后,你會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房子的寄居者,對哪個房子都生發(fā)不出歷史和懷舊感,你也會發(fā)現(xiàn)多了一樣本事,能很快把自己安頓住,搬家的當天就可以像老住戶那樣到外面遛彎。

  無論搬到城市的哪個角落,抬頭看到的天都是窄窄的一條,腳下走著的路也越來越擁塞,隔十里八里,坐車好幾站路,抵達的不過是另外一個似曾相識的小區(qū),進進出出的不過是換了位置的樓道,城市再給你提供不出新天地,連人聲車聲鬧市聲都如出一轍,連小區(qū)里便民的菜店雜貨店擺放的貨品都別無二致,你走著走著,好像在原地打轉(zhuǎn)轉(zhuǎn)。

  每個城市,或者每個地域,總會形成長久延續(xù)下來的獨有特色和風情,只不過人在習以為常的空間里走不出來,心就慢慢荒涼寂寥下來,也就融入這樣的特色和風情里不自知,卻去羨慕和打量用腳走不到的異樣風景。

  搬家搬出的唯一新奇就是人不一樣了,從此告別一些人的視線,和另一些人的視線相遇,早出晚歸時擦肩而過的換了一茬人,同路而走的,偶爾打個招呼的人里再也找不到一樓那個優(yōu)雅的女老師了,下樓買菜時再也碰不到那個勤快熱情的主婦早就買回來一大堆吃食正在艱難上樓,她總是一臉歡天喜地像是整天都有好事等著似的,大咧咧地吆喝一聲:才去呀?再也聽不到五樓的夫妻倆吵架吵得驚天動地,把門摔得像是要地震,第二天又親親熱熱手挽手出門去。

  就這樣走著,走著,從了解熟識的一些人的生活里走出來,又去認識洞察另一些人的生活,每一種生活都是平俗的,卻又是鮮活豐富的,就這樣在路上看著,聽著,度著時光。

  那個二樓的老太太是從膠東地區(qū)的鄉(xiāng)村來的,從渾身上下透著的鄉(xiāng)野氣息,到一口質(zhì)樸的山東話,都是從家鄉(xiāng)帶過來的,她把鄉(xiāng)村直接移到了城里,養(yǎng)了一群雞,弄得樓道里氣味非凡熱鬧異常。秋天在樓下挖個坑埋一麻袋蘿卜,夏天在樓前巴掌大一塊地里種菜。她是來幫女兒女婿帶外孫的。外孫子帶得很粗放,像放一只羊一頭牛似的,任孩子在土里打滾,衣服和臉臟得泥猴一樣。女兒女婿忙工作一天不回來,一天都能聽見她在樓下大呼小叫喊著外孫的名字,除了睡覺,她是不慣于呆在室內(nèi)的,這也是家鄉(xiāng)的積習吧,在鄉(xiāng)村,誰家不是在地里忙一天呢,哪有工夫在屋里閑呆著,農(nóng)閑時也是在場院里啦呱吧,鄉(xiāng)村的人受不了房間的束縛,長天大地的呆著多暢亮。有時候,能看見她推著輛嬰兒車在樓和樓之間走來走去,見著別的也帶孩子的人就停住問長問短,有一次還大氣地答應(yīng)我和三單元的`平幫我們從老家買點海鮮來,后來她見到我們談笑如常,但像忘了一樣再也不提這事,平笑著說:壯壯姥姥答應(yīng)的海鮮呢,我看咱們永遠也等不來了。

  嬰兒車推著,推著,換成了四輪自行車,外孫兩歲了,長得胖乎乎的,姥姥卻瘦弱下來,平說,壯壯姥姥怎么了?說話都不如從前精神了,帶孩子累的?我說,她說過要把壯壯帶到上幼兒園再回家呢,也挺不容易的。

  有一段時間樓下沉寂了好多,我問平:這陣怎么沒見壯壯姥姥呢?回家了?平神情落寞地說:你沒聽說?老太太子宮癌,已經(jīng)去世了。我驚得半天不出聲,人怎么這樣?走著,走著,就沒了。

  這條路上還走著一位胖胖的老先生,不知道住在哪個單元的,記得他旁邊曾走著也是胖胖的老伴,兩個人都不講話,一臉素凈地沉默著,不見他們手里提著買的什么,也不知道他們?nèi)チ四睦,從哪里回來,兩個人并排緩慢地走著,仿佛他們生活的常態(tài)就是這樣把日子簡單而無言地走過去。走著,走著,不知什么時候在哪個路段,老伴沒有了,只剩下他一個人,依然走著,皮鞋或者布鞋都擦得干干凈凈,衣服穿得利索,頭發(fā)梳得整潔,手機別在腰帶上,挺有派頭地走著。

  中午從外面回來,看見他在路口和一個老太太聊天,很稀奇,他寡淡著一張臉,獨來獨往的讓人看慣了,這么著慈眉善目地開口和人談話,像變了個人似的。是啊,還有多少路要走啊,這條路可能長到他耐不住性子獨自走下去了。

  災(zāi)禍的模樣

  英一見到我就抱怨:唉,你看我們這個班,一個人腿受傷了在住院,一個人她老公燒死了,也不能來,活都壓在我身上了,累壞了。

  我覺得死比累重大,沒顧得上理會她的累,僅管我們都是同一種人,人前的光鮮不知人后要受多少苦累,可再苦再累也偷偷忍著,把虛幻的尊嚴名聲引到其實很羸弱的生命和血液里,讓求實際得失利害的人在旁掩嘴而笑。死這個字還是把我震得忘記了對她的累聲援討伐一番,不得不打亂主次,先驚訝:。磕膫人啊,怎么會燒死了呢?英也立刻忘記了她眼前的煩擾,我們一起對死這個不敢觸碰一觸就觸到深處痛處的字眼兒咂舌唏噓不已。

  “就是那個經(jīng)常和我在一起聊天的,嗓門挺大,白頭發(fā)挺多的女人,那天夜班她說替我上了,哪知沒過半個小時就打電話說家里有事,語氣還挺隨意,誰知道竟是這樣大的事。”

  英的話把具體的人推出來,死就忽啦一下變確切了,我更是驚嘆:什么?就是那個總是風風火火,愛說話的女人?一旦落實到特性顯著,無限豐富的某個人身上,我覺得死的殘酷那么逼近可感。

  我恍然記起了什么:就是那個夜班?

  對,就是她,就是那天,英確定。

  那是個很多人的夜晚,是夜班族不停渾沌輪回作息里的稀松平常的一環(huán),人們從各種瑣碎家事里脫身出來,眉目淡淡地在班車里談笑著,看也不看車外面這段走熟了路程,而車里面也是一群看也不用看的,處熟了的人,就像對這路程七拐八彎的底細從沒探究過一樣,面目之外,這一車人其實誰也不知道誰。那天,在夜色里靜靜緩行的班車上,就是英說的大嗓門的女人接了個電話,很普通的電話,她用輕松的聲音請求司機停一下,甚至連急事也算不上似的,但就是得停一下,需要下車回家去看看,這一停之下,車上的人都分了一下神,楞了一下,下意識地想:半路下車,班也不上了,什么事在等著她呢?車再次啟動以后,我看見那女人寬大的瘦瘦的身影急速地退去。像是被我們甩下了,顯得孤立無援,四面楚歌。

  在英這里我知道了她的去處,她在奔赴一個她自己也不知道的災(zāi)禍。她一點兒災(zāi)禍的影子也看不見,臨下車前,她還帶著抱歉對司機笑笑,還擺擺手。

  接到電話后她一絲也沒亂,一點兒神也沒慌,她真的覺得不會怎么樣,多少事她都經(jīng)歷過來了,結(jié)婚生子,病痛,貧困,這其間究竟丟失多少又挽回了多少她算也算不清,不也是過來了?皺紋和白頭發(fā)長了一臉一頭,她也沒在乎,這次也一定是挺一挺就能過來的小事,她心意對災(zāi)禍果斷的抗拒使她相信了電話里的輕描淡寫,不過受點傷,她對自己說:今早把對孩子的怒火都撒在他身上了,把他好一通吵,回去一定好好照顧他。這會兒,她對他有一種甜蜜的心疼。

  在英這里我知道了接續(xù)在那個寡瘦而一無所知的身影上的,是一個痛悔交加的災(zāi)禍,那個夜晚,那個鮮明的停頓,一如既往的寧靜,都有一點災(zāi)禍的模樣了。

  那是一個星期之前的事了吧,同情都有點麻木了,英開始盼著她上班,接著過和從前一模一樣的日子,但災(zāi)禍印在一個生命里的深度沒有人知道,丟失了永遠找不回來的遺憾誰也察覺不到,我很難想象,從災(zāi)禍里脫身的她,眉目的淺淡之下,漚進了多少去不掉的傷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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