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從六十歲開始散文
六十歲一個甲子。民間風(fēng)俗，六十生日五十九歲過，明年，我五十九。應(yīng)該寫點(diǎn)什么，這事，無論怎么說，于我，也是一道坎，于家，也是一件大事。
第一次在公交車上有人給你讓座，第一次有年輕的女人領(lǐng)著孩子讓孩子叫你爺爺……突然地不適應(yīng)，如同我二十六歲那年冬第一次做爸爸般的無措。不同的是，那一次是驚喜，這第一次卻是惆悵……六十歲，是個走在平路上都跌跟頭的年齡，它總和白頭發(fā)、老花眼、高血壓……聯(lián)系在一起。
人生如夢。年輕時總覺得人是可以活得很久很久的，久長讓人頗煩，也會讓人忘卻，一轉(zhuǎn)眼……六十了。其實(shí)，人生就是幾個故事而已，美麗帶著無奈，悲壯參雜著滑稽，而且是自己的故事，講出來別人未必想聽。
我，曾，三更燈火五更雞；曾金戈鐵馬渡冰河；曾伏案疾書謀企改；也曾采菊東籬望南山。一個網(wǎng)友在“好友描述”里寫出他對我的印象：“老人與�！保恢以鯓痈袆舆^這位朋友，給了我這么個歷史性評價�！独先伺c�！�，那是海明威的小說�？駶耍粋�老人在和鯊魚周旋著搏斗著……“一個人并不是生來要被打敗的，你盡可以把他消滅掉，可就是打不敗他。”這是海明威在《老人與�！防锼f的話……我奮斗過，我也彷徨過，可我沒有放棄。我是一個凡人，凡人所有的欲望我都具有……可我自信我是一個敬人事、任天命，不自欺欺人的好人。
不期老之將至……
天人相應(yīng)。春去秋來，繁華謝盡，天高氣爽，便自然地生成了一種平和的淡雅，應(yīng)了孔子所言：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網(wǎng)上解釋說，耳順，指聽到別人的話，用不著怎么想，就能領(lǐng)會。我以為，耳順，人到了這么個年齡，什么事沒有經(jīng)過？什么人沒有見過？什么話都能聽得進(jìn)去了，貓老不逼鼠，由他說去……或是一種無奈？或是一種豁達(dá)？中國有一句老話，叫“聽天由命”，過去，我說它是迷信，現(xiàn)在我信了：聽天，順從自然；由命，活出自我。是塊炭就燃燒，是只鳥就歌唱。不做別人，不勉強(qiáng)自己，其實(shí)，人在人生的戲臺上轉(zhuǎn)了一圈，卸了妝，自己還是自己。有人說過：人的一生只有5%是精彩的，也有5%是痛苦的，另外90%是平淡的；人們往往被那5%的精彩誘惑著，忍受著5%的痛苦，在90%的平淡中度過。近似禪語，又何嘗不是？真佛只說家常話，柴米油鹽醬醋茶，平淡是真！
人生是一條充滿著希望和危險的路……走了過來，我回首望去——
慶幸的是，我讀了一輩子的書，雖然沒有金克木老先生說的那樣：“書讀完了�！蔽疫�是讀完了他的《書讀完了》那本書；我自豪，我和現(xiàn)在年輕人相比，不同的是他們讀不了《紅樓夢》，我十六歲就開始讀，曾有一度癡迷紅樓，差一點(diǎn)上了“考紅”的賊船；搞了十幾年的俄語，大學(xué)學(xué)得是經(jīng)濟(jì)，畢業(yè)的論文寫得卻是《發(fā)憤之作——論司馬遷<史記>的成因》；老了，老了，電腦前碼字，網(wǎng)頁上寫文章，前前后后900篇有余……無涉什么“修齊治平”，也不關(guān)“風(fēng)花雪月”，只是消遣，蘿卜青菜，雖不成就，也是自己三畝地里的收獲。讀書有個好處，我借多少人的眼睛來欣賞這個世界，我借了多少人的大腦來思考人生，古今中外，風(fēng)光無限，卻都是自己的風(fēng)景。有書作伴，即不為浮云遮望眼，也不因?qū)櫲瓒脖�，眉眼間成熟得有些了文化氣，傲氣，也有些痞氣，可……從來不戴眼鏡。
慶幸的是，我有一個好女人，心靈手巧做得好女紅，溫柔善良傾心為家庭，是個賢妻良母，用周圍人的話說：打著燈籠都難尋的好女人。更況且，她有著清秀典雅的面容和亭亭玉立的好身段，那日，一個同事見了我，說：“嫂子是怎樣保養(yǎng)的？魔鬼身材哦！你老兄真有艷�！彼�，一個傳統(tǒng)的女人，又舍不得給自己花錢，可，再平常的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上街，常會有女人追著問：“哪買的？”在她的呵護(hù)下，我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不怕你笑話，我至今不會買菜……有時我?guī)退⑺⑼耄寄芨吲d一個晚上。她一輩子叨叨我：“別抽煙了�！薄把栏鄰南峦蠑D�！薄俺燥埪c(diǎn)，沒有誰和你搶�！薄耙娙舜騻�招呼就那么難？”“你就不會把用過的毛巾掛起來，還說孩子呢……”可，我本性難易，她失望的是一輩子沒有把我改造過來……她總嘆氣：“咳！都是我把你慣的�！蔽液退巧鲜兰o(jì)七十年代初認(rèn)識的，她是我父親的關(guān)門徒弟，我弟妹們叫她“姐姐”……第一次遇見的她，那是在去乾陵游玩的路上，那時還沒有“旅游”這一說法，我見到，一個穿著背帶工裝的扎著兩只羊角辮的可愛的小姑娘，有著那個時代的不染一塵的清純……最后做了我的老婆。我那時還在部隊(duì)，她寄書給我，浩然的《艷陽天》，里面卻夾著一枚紅葉，讓我激動了好一陣子，這紅葉，我還收藏著……如今，每當(dāng)我讀到戴望舒的《雨巷》，就會想象到那時的她……她是個孤兒，所以對誰她都感恩，對誰她都惦念，常因別人的一點(diǎn)事她會睡不著覺……如今，她也老了，她腰疼，腰肌勞損。她是妻子，她是母親，她是姥姥，她是兒媳婦，她是大嫂，累的，一輩子，干不完的活，操不完的心，為我，為女兒，為孫子，為父母，為兄弟，為妯娌，為親戚，為朋友，為他人……
愛情，曾有過，比如卿卿我我形影不離……不知從什么時候起，愛情過成了親情，很久了，深情的吻化成了輕輕地為你拍拍身上的塵土，摘去你飄落在肩膀上那根白發(fā)……生活恰似那鍋溫水，我們?nèi)缤瑴厮锏那嗤�，麻木了，�?xí)慣了，相互間只剩下一句“回來了？”“回來了�！薄刻欤赝扒暗哪潜K燈，我晚上給她打洗腳水……
慶幸的是，我有個好女兒，她總說我：“老爸癡呆了……”。我記得她的小時候，我馱著她，她尿了我一脖子；我記得我騎車子帶著她，我們追汽車，一路上她咯咯咯咯地笑；我記得，我?guī)ゴ笱闼榷魉�，我在廟堂上和老方丈聊天，她在禪房里睡著了，醒來滿世界哭著找我；我記得，正在給她洗腳，看見媽媽出門上夜班，她瘋了似地光著腳丫攆，哭喊著“媽媽”，一口氣奔下樓跑上了街……我關(guān)她在黑房子里，她乖巧地回話：爸爸，我不敢了，爸爸……；我記得，夜里，冒著大雨抱她去兒童醫(yī)院，她發(fā)高燒；我記得，我去小學(xué)校開家長會，她的課桌板凳是那么小那么的低矮；我記得，我送她上大學(xué)，給她報(bào)名給她鋪床給她打水……好像就是昨天的事，似乎只是隔了一夜……她突然就長大了，現(xiàn)在，她下班回來，給我買回我愛吃的扒羊頭和醬豬肘，還有優(yōu)盤讀卡器什么的……女婿也時不時地對我說：“老爸，咋樣，咱爺倆喝上一盅？”三年前的冬，女兒給我們抱回來了一個讓我鬧心讓我歡笑的`外孫，一個健康活潑的小男孩——麥稻。有了麥稻，我又來了精神……含飴弄孫，吃嘛嘛香了。
慶幸的是，我在人生的海洋揚(yáng)帆遠(yuǎn)航卻一路順風(fēng)，上學(xué)，下鄉(xiāng)，當(dāng)兵，再上學(xué)，轉(zhuǎn)業(yè)，坐機(jī)關(guān)，再上學(xué)……當(dāng)了處長……如今賦閑，待退休……我相信，機(jī)會是為有準(zhǔn)備的人準(zhǔn)備的，我更相信，人，別把運(yùn)氣當(dāng)成本事。
慶幸的是，過上了好日子，雖然，有時也罵娘。改革開放的年代我趕上了，狄更斯在他的《雙城記》中寫到：這是一個最好的年代，也是一個最壞的年代。遇過了，見過了，品味過了，欣賞過了，享受過了，也就過了。生寄死歸，人生就是一場旅途，不錯過風(fēng)景……走過大江南北的山山水水，經(jīng)過國事家事的坎坎坷坷風(fēng)風(fēng)雨雨，一切于我都在眼前，我沒有了“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dú)愴然而涕下�！标愖影耗欠N獨(dú)立滄桑的感慨。人生沒有作秀的時間，只有一生，只有過程，沒有結(jié)果，誰都沒有。
慶幸的是，我依舊很健康。雖然，我清楚，春寒秋暖老來壯是有些靠不住的。由它……我決不去生吃那茄子。
慶幸的是……我仍是一個好人。
活得久了，習(xí)慣了，一切都那么從容。一張床，一盞燈，一本書……窗外一輪月，案邊一壺酒，紅袖添香夜讀書，夫復(fù)何求！那天，我和夫人說起外孫麥稻：他是叼著銀勺子出生的孩子，從小是怎樣的日子啊，從吃奶粉就是進(jìn)口的，從穿鞋就是牛皮的，從穿衣服就是品牌的，上幼兒園就是最好的，從第一天就是小車接小車送……奶奶爺爺姥姥姥爺四個老人還雇個保姆……我小時，苦日子，窮過渡，瓜菜代，餓肚子，停課鬧革命，上山下鄉(xiāng)接受再教育……我第一次穿皮鞋是部隊(duì)給干部配發(fā)的，我的第一件毛衣是談戀愛時未婚的妻子給我織的，第一塊表是我入伍時父親從他手腕上摘下給我戴上的，當(dāng)年，我結(jié)婚時新房掛了一管日光燈，也會讓賓客稀罕得叫好，那是一九七七年的春節(jié)……歲月蹉跎，人生滄桑，往事如煙……在我童年、少年時的印象里是補(bǔ)丁的衣褲和早起裹著頭巾檢煤核的娘……可我無怨無悔，那個年月給我的人生打下了血紅的底色。我唯一懷念的是我的母親，她去世已經(jīng)四年了，我還常常夢到她呼我的小名：“安安——”
就這樣，走過了六十個春夏秋冬，冷冷暖暖……
有聯(lián)曰：不如意事常八九；可與人說無一二。上聯(lián)寫出人生的無奈，下聯(lián)寫出人生的孤獨(dú)。我在網(wǎng)上簽名：我是一個上帝青睞的人。
美國人比爾．凱斯說，“生活，從60歲開始！”為此，他還寫了一部書。
日子還長，怎過？我的回答是，抱一顆平常心，隨緣，隨性，隨遇而安，一如既往地過。我是一個凡人，一生為食而勞，一生為理而爭，一生為情而癡為美而醉……努力地去詩意地棲息在這方大地上，雖是桿蘆葦，也要高揚(yáng)著一顆思想的頭顱。我有著半是癡癲半性情的放蕩，也有著一蓑煙雨任平生的灑脫，我總是臨摹著：魏晉人物晚唐詩。上帝不會厭煩我的吧？我想。如果說：生活從六十歲開始。我期待著……我不寫墓銘志！
老爺子還在，我不敢言老，唱一句：“浩浩世途，是非同軌。齒牙相軋，波瀾四起。公獨(dú)何人，心如止水。風(fēng)雨如晦，雞鳴不已�！北犚恢谎坶]一只眼地尋個南墻跟下打瞌睡去了……帶著我的外孫麥稻。秋天好陽光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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