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的影子之童戲散文
一、捕蜻蜓的孩子
風(fēng)低吟著潮水般從破窗紙里涌進土墻壁的房間，帶著山里夏日的清涼，軟糯如帛滑過耳后根，從頸項漫過，風(fēng)中彌散著拂曉露水青草的味道。
男孩撩開床欄邊那頂綴滿補丁的烏黑油亮的粗布蚊帳，努力睜開惺忪的眼瞼，使勁揉搓著，以便看得更清晰些。
透過窗欞的破紙片，屋外是淡青色的熹微，仿佛還有層薄霧，在曉風(fēng)里浮動。
走下床，看看床欄頭，一小捆用來薰蚊子的艾蒿，已經(jīng)干枯，葉片耷拉泛著灰白，上面爬著幾只僵硬的被掐掉翅膀的知了，這是前一天黃昏的成果，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從隔壁灣子的老柳樹上用蛛網(wǎng)套來的，怕知了逃走，于是將翅膀掐掉，打算第二天放在玻璃罐子里把玩。一夜過去，知了全死掉了。
艾蒿的另一面應(yīng)該是有兩只蜻蜓的，一只紫色的竹節(jié)蜻蜓，一只綠色的夜老虎蜻蜓，不見了。
男孩于是趴在床下四面尋找，土坯墻的破洞里露出灰黑的土屑，角落里一支竹桿斜倚著，一只斑斕的蜻蜓歪倒著，已經(jīng)僵硬了，褐色透亮的翅膀上粘著幾根蛛絲，這是前一天用青蔑蛛網(wǎng)捕捉時留下的痕跡。
男童很惋惜。他的想像里，是要將這只夜老虎放在房間里捕捉蚊蠅，房間里蚊蟲實在是太多了。
但是，沒有翅膀的晴蜓，已經(jīng)不能再去捕食飛蟲的。男孩又哪里會明白呢？
那只紫色的竹節(jié)晴蜓仍然不知蹤影，或者，被蜘蛛吃掉了嗎？
輕輕打開那扇木板門，門發(fā)出輕微的吱呀聲。
熹微從屋頂?shù)牧镣呃锿钢~肚色，土壁客堂里已經(jīng)透亮了。
擔(dān)心吵醒后屋里的父母，男孩躡手躡腳抽開門栓，又無比小心地拔開那扇笨重的木門，門軸帶著低沉嘶啞的轉(zhuǎn)動著，透涼的晨風(fēng)從漸開的門縫里涌入，客堂里的霉味混合著潮氣，被風(fēng)一點一點地卷走。
男孩輕手輕腳跨出門檻，靠門邊的墻縫里，一大片螞蟻正忙碌著，男孩俯下身，看清楚螞蟻正在搬運它們的戰(zhàn)利品，那只紫色竹節(jié)蜻蜓已經(jīng)被螞蟻撕碎，螞蟻們興奮地肩扛背馱，一路向著巢穴前進。
男孩茫然地看著，呆了好久，看著螞蟻們沿著檐下長滿綠苔的石階，踅過去，又轉(zhuǎn)過幾個彎，看不見了。
竹節(jié)蜻蜓就這樣成為螞蟻的食物了。男孩有些惆悵，其實，惆悵又是一種什么東西呢？男孩并不知道，只是心頭有種淡淡的失落。
門外，匆匆走過幾個衣衫襤褸的伙伴，手里握著長竹竿，頂端是青蔑蛛網(wǎng)，衣襟上還沾著帶露水的樹葉，袖口和褲管濕漉漉的，發(fā)絲雞窩般糾結(jié)著，東一絲西一綹，掛滿了蛛網(wǎng)，這是很早就起就床去各家屋脊溝和檐角搶奪蛛網(wǎng)的。用青蔑盤成的圓環(huán)，套上竹竿上，再網(wǎng)上一層層蛛網(wǎng)，這便成了捕捉蜻蜓蝴蝶和知了的武器。
走吧，網(wǎng)蜻蜓去……他們快活地招呼著，人影很快消失在遠(yuǎn)處的樹影里，聲音七零八落地散落在風(fēng)中。
男孩忽然就興奮起來，忘記了那一刻的惆悵。
一個還拖著鼻涕的孩子，滿身濕漉漉地從門外走過，肩上扛著蛛絲網(wǎng)，滿載而歸，左手兩個手指捏著一疊翅膀，翅膀下是不斷掙扎掙扎的一堆蜻蜓，紅的粉的甚至還有一只螢綠色的小老虎蜻蜓�？钢刖W(wǎng)的另一只手里，使勁捏著一只碩大知了的翅膀，被捏住翅膀的知了，驚惶失措地?fù)潋v著，間或發(fā)出幾聲驚駭絕望的叫聲。
男孩眼里露著羨慕，他想要一只蜻蜓，那種艷乍、妖饒的紅蜻蜓。
扛著蛛網(wǎng)，男孩專注地一個檐角一個檐角找尋著新結(jié)的蛛絲，必須將網(wǎng)糊得更牢固，那樣才會網(wǎng)獲更多獵物。
走進鄰居屋背的桃園，樹上的青桃謝著頂花，男孩仰著頭，咽了下口水，躊躇一會，又握著青蔑蛛網(wǎng)鉆出樹棵子，他要去找一只紅色的，那種艷紅妖饒的蜻蜓。
走下屋脊溝，土梗上的竹節(jié)草一叢叢低垂著綠葉，露如凝脂懸在葉尖，米粒大的花骨朵從葉丫里吐魯著藍色，幾只紫色的竹節(jié)蜻蜓時而掠過，在溝畔的風(fēng)里悠然鼓著翼翅。
走過人家的屋背，走過禾場下的田埂，那時風(fēng)將禾子吹得低低的，原野里一片翠色。最后走進溪岸下的柳林……
終于，在不遠(yuǎn)的柞樹向下垂著的葉尖下，一點艷紅晃動著男孩的.眼睛，風(fēng)綿綿地絲帛般滑過，脖子里落下一片樹葉，有點癢癢，男孩繃緊神經(jīng)屏住呼吸，向前挪動著腳步，輕得像一只貓。
艷紅色突然驚覺，男孩瞬間揮動青蔑蛛網(wǎng)，艷紅的蜻蜓在擋蛛網(wǎng)中間掙扎著。
看著蛛網(wǎng)上的獵物，男孩興奮得滿面通紅。從網(wǎng)上輕輕捉下紅蜻蜓。兩根手指將蜻蜓的翅膀捏緊。
紅蜻蜓鼓動著翅膀，但是徒勞，沮喪地呼吸著。男孩看著手里的一點艷紅，想這應(yīng)該是一個很美艷的女子變的嗎？
爬上溪岸的石頭，黎明時的薄霧正在散去，火紅的太陽，正從遠(yuǎn)處的山巒露出大半個臉，男孩看看手里的艷色，看看同樣的艷陽，想起昨晚被掐去翅膀的紫色竹節(jié)蜻蜓，還有那只夜老虎蜻蜓，先前的那種失落和惆悵重回心底。
紅蜻蜓在手里微弱地翕張著，男孩甚至可以聽到她的呼吸，帶著女人的艷麗妖饒。
男孩把玩著，想著依然掐掉翅膀嗎？想了好久，最后放棄了。那只紫色竹節(jié)蜻蜓，讓男孩心里泛起一種說不出的淡淡傷愁。
風(fēng)從遠(yuǎn)野帶來夏季的清涼，男孩看著手里那一點艷紅，又看看陽光下漫天飛舞的蜻蜓，自在而悠然……
男孩突然將手伸向空中，松開，紅蜻蜓鼓動了幾下翅膀，很無力，又鼓動了幾下翅膀，終于振翅向遠(yuǎn)處的樹隙里飛去了。
男孩戀戀不舍地看著那一點艷紅消失。
二、跳房
屋影斜斜地拖得越來越長了，最后的影子被拉抻變形，覆過對面的溪子，混合在漸深的暮色里，分不清哪是屋影，哪是暮色。
夕陽在西面的山頭還剩了最后一點點尾巴。
風(fēng)偶爾會卷起幾根稻草，夾雜的草屑讓人眼眸迷離，禾場邊那株半人高的野辣椒枝葉繁茂，艷紅的果實像滿樹燈籠，在風(fēng)中搖晃。等待回窩的雞們，還在四處匆忙覓食。遠(yuǎn)處的天際，幾只歸巢的鳥雀，正沿著山邊那條淺灰的分界線飛去，剩了幾個黑點，最后消失了。
幾個孩子圍在禾場里。
挖多少豬草了？
有一藍子呢。而且晚飯也做好了。
沒事了嗎？
沒事了。
我們跳房玩吧。
嗯，跳房。
有人就從那蓬野辣椒樹下?lián)靵硪粔K碎瓦片。走到禾場中間，蹲在地上，緊握著瓦片，仔細(xì)地劃著線，最后劃出一個大長方格，長方格里又平分成八個小格子。地上房的樣子就成了。
大家很滿意地看著地上的房。
領(lǐng)頭的女孩子問，左邊跳還是右邊跳？
左邊。
右邊。
還是領(lǐng)頭的女孩子說，出手決定吧！
于是，大家圍在一起，同時伸出手。左邊的贏了！
左邊跳！那就開始左邊跳了。
依舊是領(lǐng)頭的女孩子，手里還拿著那塊破瓦片，扔到第一個格子里，單腳向前，踢著片瓦，一個格子一個格子地移動。
跳一，跳二……突然就踩線了！
于是，第二個孩子開始，又踩線了！孩子們一個接著一個。一個輪回下來，大家都沒有跳過去。領(lǐng)頭的女孩子于是說，重來重來。
這一輪大家格外小心謹(jǐn)慎，惟恐踩到線前功盡棄。
終于，領(lǐng)頭的女孩子很順利地跳一跳二，一直到跳四，全過了。輪到丟背瓦，女孩就背過身去，將手中瓦片向后扔，瓦片落在房邊上。
一群孩子哄笑著。
跟著，后面的孩子也都學(xué)領(lǐng)頭的女孩子，大家都跳過去了。但是，丟背瓦時，瓦片就都扔出界了。
背瓦丟出界了，大家都做不成房子了。
一群孩子興奮得在禾場中尖叫著蹦跳著手舞足蹈著。
突然，一個男孩子大聲驚叫起來：“鍋、鍋里還燒著水……”
撒腿就向家里奔去，一群孩子也跟在后面跑。
那個驚叫的男孩，驚慌失措滿頭大汗沖進廚房。
滿滿一大鍋水早已燒干，鐵鍋被燒得通紅透亮，鍋上面的木鍋蓋已經(jīng)著火了，幽藍的火舌搖晃著竄起……
孩子們尖叫著，男孩驚呆在廚房，手足無措。領(lǐng)頭的女孩子不由分說，操起水缸邊的葫蘆瓢，兜起水向著灶頭澆去。一群孩子醒悟過來，七手八腳，拿碗的，拿盆的……
廚房里騰起陣陣白霧，水還在劈頭蓋臉地向著灶臺傾去。
領(lǐng)頭的女孩子大聲喝止：“夠了夠了！趕緊別澆了別澆了！”
但是，那一陣混亂的孩子，還在自顧自地漫無目的地向著灶的方向潑灑……
廚房里濃煙滾滾，地上水流成河，一群人淌著腳下的泥濘慌亂奔出廚房。
火滅了，但是……看著浩劫過后的廚房，男孩欲哭無淚！一陣孩子憐憫的看著男孩，知道過不久男孩又會挨父親的狠揍了！
孩子們散去了，剩下女孩子神色緊張地觀察著廚房，看男孩還呆立在門外，安慰了男孩子幾句，還想再說幾句什么，遠(yuǎn)處就有婦人的聲音：“英子英子！天都黑了還在哪里野？吃晚飯了！”
那個叫英子的女孩子于是就告辭。
天擦黑的時候，男孩父母才跨進家門，廚房的一幕讓母親目瞪口呆無比錯愕。父親更是勃然大怒。
男孩被罰跪在屋檐下的青石板上。跪著的男孩，眼神憂郁地看著禾場，暮色里，野辣椒依舊鮮紅欲滴。
母親忙著打掃廚房，父親持斧削著那只燒得黢黑的幾乎缺了半邊的鍋蓋。
打掃過廚房，母親來到男孩身旁，故意板著臉，語氣卻很溫和：“以后還這么貪玩的么？��？”
男孩嘴里囁嚅著，心里很明白，這其實是母親打圓場想要釋放自己。
母親于是說：“起來吧，這么大人了，不曉事么？以后當(dāng)心點，下次再發(fā)生這樣的事，打死沒人管你！”
男孩看看還在修鍋蓋的父親，不敢起身，母親于是去拉男孩的胳膊，父親裝作沒有看到的樣子。手里的斧子繼續(xù)砍削著。
男孩起身，拍拍膝蓋上那處褲子補丁上的灰土，長舒一口氣。
事情終于過去了。自此，男孩家里就一直用著那只缺了半邊的鍋蓋。
隔幾天，又是黃昏。
先前那一群孩子，提著豬草簍子從門前過，領(lǐng)頭的女孩子對著屋子里的男孩子招呼：“走，跳房去！”
男孩子略一猶豫，看著這一群伙伴，終于就又忘記了鍋蓋的事，跟著很興奮地叫嚷著：“嗯，跳房！”
一群人就圍擾到禾場里，地上的方格子是早就畫好了的。
左邊？右邊？
出手決定吧！
一群孩子于是圍在一起。
夕陽依舊只剩了那一點點尾巴，天空中有老鴉飛過，遠(yuǎn)處爬滿青藤的電線桿上歇著兩只歸巢的山雀。
暮色漸濃。
三、棠棣樹下
午后的陽光從棠棣樹濃密的枝隙灑落一地斑駁，山風(fēng)在遠(yuǎn)野嘶鳴著，時而從樹頂掠過，巨大的樹身于是搖晃著，仿佛時刻就有傾頹的危險。
孩子們在樹下忙碌著打綠頭蒼蠅，各人將戰(zhàn)利品堆在一起，最后比誰的多。因為數(shù)量的多少，彼此起著爭執(zhí)，聲音在風(fēng)聲里此起彼落，最終又被風(fēng)聲淹沒。
打蒼蠅很無趣，幾個孩子呆呆地看著遠(yuǎn)野，看著被風(fēng)摧折過去的禾田，在午后的陽光下，綠浪起伏翻滾。
遠(yuǎn)處的核桃樹下，走來兩個人影，一大一小，男孩和那個領(lǐng)頭的女孩。
女孩立在棠棣樹下，風(fēng)撩起女孩的發(fā)絲，糾結(jié)著遮住女孩的眉角，幾根發(fā)絲紛亂地垂落在女孩胭脂般的嘴唇上，很嫵媚的樣子。
男孩呆呆地看一眼女孩，想說什么，緊跟著一陣風(fēng)，突然將女孩的水紅綢衫吹得緊貼著身體，剎時，女孩的身體仿佛成了一座鮮活立體的雕塑，綽約濃麗，迎風(fēng)而立。
那一刻，男孩莫名的感覺身體里某處東西正在煮沸，洶涌澎湃。臉驀地變得滾燙，頭低低地垂下不敢看女孩的眼睛了。
女孩瞟了一眼男孩，輕笑著，扭過頭去。
不如我們下地盤棋吧？領(lǐng)頭的女孩待風(fēng)聲歇下，提議道。
一群孩子于是沸騰起來。
下對角棋！
不，下地牢棋！
男孩子說，先下對角棋，再下地牢棋吧。
女孩看看男孩，那就先下對角棋吧。
女孩子說了，大家就沒有異議了。有人在地上畫棋盤，一個正方形，中間畫個十字，再畫一個交叉十字，對角棋盤就成了。
男孩上前對奕。對方三個石子做棋子，男孩只好找別的東西做棋子，以便區(qū)別。女孩見狀，從手腕上的橡皮筋上捋下三顆螺螄殼給男孩當(dāng)棋子。
男孩回頭看看女孩皓白的腕，戴著螺螄殼做的手串。
對局開始，孩子們站在對面觀棋，女孩卻在男孩身后為男孩掠戰(zhàn)。三局定輸贏，男孩三盤敗北。
一群人鼓噪著起哄，男孩很尷尬。
女孩子看看男孩，回頭對那一堆孩子說，比地牢棋。
于是，有人就俯下身將對角棋盤抹去，原地畫地牢棋。一個大方框套一個小方框，小方框里再套一個方框，中間十字分開，再交叉畫一個十字，于是，地牢棋盤就成了。
依舊是男孩和先前的伙伴對奕，男孩小心地在棋盤上移動著螺螄殼，一陣風(fēng)掠過，又歇下去的時候，男孩的鼻息里就有種淡淡的香，是螺螄殼上的。女孩身上原來是這種香味。男孩想像著女孩身上的香味很出神……
依舊三盤，男孩皆敗北。
風(fēng)聲里，傳來婦人的呼喚：“英子英子……來客人了……倒茶！”
領(lǐng)頭的女孩于是起身，整齊衣襟，又撩了撩頭發(fā)，從樹下走出去。陽光在女孩的水紅綢衫上很晃眼。
男孩在后面追出去。
你的螺螄殼……
女孩回過身，送給你了，你留著玩。
一笑，走了。
男孩回到樹影里，看著女孩消失的路的盡處，若有所失。
女孩走了，就有人提議，不如大家玩抓石子吧。
一群孩子就又興奮起來，在地上圍成一個大圈子，從各自口袋里掏出早準(zhǔn)備好的各色石子。男孩口袋里也有幾粒早準(zhǔn)備好的石子，看看手里的螺螄殼，男孩于是將三個螺螄殼代替三粒石子。
孩子們很好奇。
你用螺螄殼嗎？
螺螄殼怎么玩抓石子？
螺螄殼很輕，不易把握，但男孩這次很是專注，幾粒螺螄殼在男孩手心里上下左右拋擲，鼻息里就一直彌漫著女孩身體的香味。男孩抓石子玩得很盡興。
有天午后，男孩獨自來到禾場口的棠棣樹下，父母很早就出門了，說是給村里一戶人家趕人情。
樹下，男孩一個人很無聊，男孩就掏出隨身帶著的那幾粒螺螄殼獨自玩著抓石子。玩了一會，索然無味。
風(fēng)掠過，幾片落葉飛墜，落在頭上、脖子上，抬頭看濃密的樹隙，陽光閃射著耀眼的青芒。
樹下很靜，村子里也顯得很空曠。男孩這時突然萌發(fā)出一個奇怪的想法，期待著女孩的不期而至，兩個人靜靜地立在樹下，并肩看著遠(yuǎn)野，然后，風(fēng)從彼此的脖子上絲一般地滑過，風(fēng)中有女孩身體的那種香味……
突然，遠(yuǎn)處的風(fēng)聲里，傳來蕭鼓和瑣吶的嗚咽，男孩愣了一下。
男孩直起身，向著聲音的方向，遠(yuǎn)處的小路上，長長的隊伍，有披著紅綢花的，有吹簫擊鼓吹瑣吶的，前面的人嘴角里掐著煙卷，手里正準(zhǔn)備燃放鞭炮……
男孩心想，這不是娶親的隊伍么？
突然，男孩心里猛地醒悟，這些人好像就是從女孩家的那個灣子里走下來的吧？想著，男孩從樹下沖出去，沿著溪邊的田梗，任憑禾茬戳痛腳心。
終于，近了，男孩的眼睛四下搜尋著，英子的母親在人群背后抹眼淚，幾個女人勸說著。
男大當(dāng)婚，女大當(dāng)嫁……再說了，過不久，就又回來看你哪！
英子去城里享福了，你該高興呢！
……
英子父親，那個老男人滿臉酒精通紅，指縫里夾著煙卷，沒有一點難過，很滿足的樣子。邊上同樣是一堆喝得半醉的男人，圍著閑聊著。
一堆看熱鬧的村人起著哄，有的要糕點，有人要吃喜糖……
天空中就下過一陣點心雨，糖、餅子、花生和紅棗漫天灑下來，看熱鬧的人們沖上去，擁擠在一堆爭搶著！
終于就看到隊伍正中的英子了，頂著大紅蓋頭，由兩個女人牽著向停在路邊的車走去。
男孩看不見女孩的臉，心里無比失落。他不知道，那時，紅蓋頭下的女孩，正默默地流淚！
英子會到哪里去呢？去一個很遠(yuǎn)的地方嗎？還會回到村里嗎？回來了，還會在一起玩跳房？一起玩地盤棋和石子嗎？很多年后，女孩還會不會記起自己？會不會想起送給自己的那三粒帶香味的螺螄殼？
男孩默默地光著腳，沿著田梗，回到棠棣樹下。
從破衣兜里掏出那幾粒螺螄殼，風(fēng)中，就彌漫著淡淡的香味，這是那個叫英子的女孩子的身體的味道。
風(fēng)掠過，瑣吶聲漸遠(yuǎn)，陽光從樹隙里灑落一地碎金。
男孩那時無比寂寞的眸光，淹沒在季節(jié)的風(fēng)聲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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