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野生的植物散文

　　一直在想，我就是那株植物，那個風(fēng)中的少年。我與那種植物尤其得相像，不是相像，而是，就是。那植物生長在東北的土地上，隨處可見，它除了惹眼的綠色以外，可能它再也沒有什么用途。人們都喊它楊鐵葉子，我很想知道這是因著什么叫這樣一個名字。

　　我只是感覺那名字中間的字兒，與我極其親密。我叫鐵子，名字是父親取的。我也不知道我因著什么叫這個名字，我只是被動的叫著，我被動的答應(yīng)著。鐵子就是我嗎？我就是鐵子嗎？我怎么不是學(xué)習(xí)好的剛子，不是聽話懂事的強子，我干嘛非要是鐵子？一匹桀驁不馴的野馬，一個除了闖禍再也無一用的鐵子。我到底是從哪里來的？我要做些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呢？

　　其實，我無論做些什么，盡管我很努力。都不入父親的眼，更是不入老師同學(xué)的眼，也無法入周圍人的眼。觀點真的很難改變，究竟什么時候鑄成了這樣的觀點，一時之間，也是說不清。幾乎，每天老師或是某個同學(xué)的家長，他們牽著他們的學(xué)生或是孩子，都要去父親那里告狀，再就在課堂上老師一遍遍提名批評，再是父親說要揭了我的皮。

　　完不成作業(yè)，考試不及格，毀壞了桌椅。墨水不小心甩到了某個女同學(xué)身上，弄臟了她的花衣服。踢足球又不小心踢到了小學(xué)生，或是剛好踢到了人家玻璃門窗上，玻璃窗碎了一地。掏雀兒弄壞了人家的屋檐……班級的桌椅只要是壞了，就會第一個找到我；誰的橡皮擦?xí)�本不見了也會找到我；誰的眼淚落下來，老師什么也不問，就揪起我的耳朵質(zhì)問：“你怎么她了？”

　　看來，我是再也沒有辯解的機會。百口莫辯，我就是那個最壞的少年，我就是那個出了壞名聲的鐵子。從此，開始討厭上學(xué)；開始討厭寫作業(yè)；開始討厭老師同學(xué)；開始討厭放學(xué)了就回家。從此，我喜歡上了野外，喜歡上了山山水水，喜歡上了大自然，喜歡上了那種叫楊鐵葉子的植物。

　　山，是那么的親切，水，是那么的溫柔。山青青，水綠綠，鳥兒自由的在歌唱，花兒自在的在盛開。就連最不被人看好的野草，也自在的在風(fēng)中搖曳。最是那些魚兒，在水中游動，那么自由。我仰臥在草地上，藍(lán)天映進(jìn)水里，白云似一只小船兒在水里飄蕩著。我想，我怎么不是一只鳥兒，我怎么不是一條魚兒。就算是我只是一株植物，一顆野草，也很好，很好呀。

　　說到好字，我羞愧起來。這個字離我是那么的遙不可及，它盡然不是為我而生的�？墒�，我曾經(jīng)那么的渴望，有人將它能用在我的身上。就算是，說句：鐵子，還不算很壞。也不錯呀，也能讓我有點點勇氣，有點點信心，做好我自己。

　　哦，一切遠(yuǎn)去吧。此刻，我就躺在曠野上，野草中間。周圍長滿了與我一樣的植物，楊鐵葉子。一片片葉子筆直的生長著，直直的，那般倔強，那般的直，竟然沒有一點點的曲垂。我將心兒貼近它們，我聽見了它們的心跳，聽見它們的憂傷與歡樂，知道了它們的喜怒哀樂。

　　我仰望著流云，我仰望著藍(lán)天。我發(fā)現(xiàn)我也很有詩意，竟然有一種誦讀的沖動，因為云彩那般美麗，在不斷的變化著形態(tài)，在不斷的飄逸。我突然想起有隔壁的一位姐姐，在清晨大聲的誦讀：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

　　那是一首愛情的詩，從那位姐姐聲音里我足足的聽出了她內(nèi)心的悸動。隔著籬墻我不敢去看她的眼睛，因為那是一池的湖水，藏滿了溫柔，與善良。在我挨著父親的打罵時，也只有她來阻止，也只有她會輕輕的問句：疼嗎？咋就不認(rèn)錯呢？這么犟干嘛呀，不就是認(rèn)個錯么。你這么犟，不肯服軟，要挨多少打多少罵，多吃虧啊。

　　我忽然想起她的白裙子，就似一片云，在藍(lán)色的天空里飄動，我很想與她說說我的苦悶�？墒牵�我始終沒有，因為，我知道我自己不配，我也知道她也不會懂得。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會想起她。我聽見此刻那些如我一樣的植物在嘲笑我，我卻感覺它們是那么友好，它們才是和我一類的，我寧愿我的血液不是鮮紅，是這綠色，是這綠色汁液。我寧愿將我的骨血還給我的父親，我只做這綠色的植物，沒有人再管束我，我換取一個自由自在的身，換取一個無拘無束的魂靈。無論飄在天上，長在地上，游在水里，最起碼，我是自由的。

　　我將手指伸進(jìn)泥土里，我將那些植物拔起，用它們的身體覆蓋住我，我儼然變成了它們其中一株植物。轟然間，我不再堅硬，不再倔強。我的傷在慢慢愈合，我被父親的鞭子抽打的，被母親的藤條抽打的，還有我內(nèi)心看不見的傷口，都在這植物的覆蓋下慢慢愈合。

　　昨晚，其實我的腦海拒絕著回憶的。可是，我還是回憶起了昨晚的事情。父親將我拉回家里，沒有聽我半點分辨，就是一頓鞭子：讓你總是闖禍，讓你總是闖禍，好好的書不讀好好的學(xué)不上，逃課砸壞村長兒子的自行車，摔破了教室的玻璃窗……無法無天了啊，誰也敢去招惹，什么都也敢去搞破壞。今兒非砸死你不行，不砸死你，你就不知道什么才是王法！

　　父親邊用鞭子抽打著我，邊數(shù)落著我的罪狀。而且連幾千年前的事兒都一股腦的想了起來，一并的發(fā)泄著，憤怒著，懲罰著。我就好似一株楊鐵葉子，真的'是一無是處，什么用也沒有，就連生長我的土地，也自覺很是無光，很是卑微無用。

　　母親在一旁，只是一個勁兒的流淚，什么也不敢為我爭辯。稍有不愿意，就會一起跟著挨打：看看你生養(yǎng)的兒子，看看這不知天高地厚的崽子，再不管就要上天了，就要把天給捅個大窟窿了。

　　我使勁的咬著牙，我偏偏的不哭也不去爭辯了。其實，不是我做的，雖然有我的份，但是，事情總是有原因的，那村長兒子不來欺負(fù)我，我也不會憤怒到那種程度，我是被欺負(fù)得忍無可忍，我是被逼到了絕路。關(guān)于教室的玻璃，我更是冤枉死了，我就那么一關(guān)它就被震破了，我還奇怪呢，還來質(zhì)問我，碎玻璃沒有劃到我就很不錯了，為什么還要我來賠，要我來挨打？

　　夜真是黑，暗無天日，也許指的就是我的世界吧，我感覺真的是沒有一點點亮色彩了。但是，我是絕不屈服的，我就算是挨打就算是挨餓，就算是不敢回家，我也不會去村長家給他兒子道歉，也不會去學(xué)校里陪玻璃。

　　此刻，風(fēng)兒，只有風(fēng)兒從我的身邊吹過，一片片楊鐵葉子刷刷的響著，就似一只笛兒在吹奏，這就是我的音樂嗎？一個少年的音樂嗎？應(yīng)該是天真爛漫，應(yīng)該是無邪自由，應(yīng)該是快樂舒暢，應(yīng)該是理想插上翅膀，任其飛翔。

　　那么我呢。我揪起一把楊鐵葉子，我吃在嘴里，吸吮著它的汁液。一縷縷的苦澀，一縷縷的辛辣難咽之后，我嘗到了絲絲的甘甜，只是有些隱約，但是，我還是嘗到了。忽然聽到母親嘶啞的聲音。在遠(yuǎn)處的山坳里爆發(fā)：鐵子，鐵子，你在哪里，你在哪里，你要是不在了，娘也就不活了……

　　三天三夜沒有回家，我吃著野果子飲著河水，靠著這些楊鐵葉子的體溫來溫暖著我。它們是我的屋子我的被子，我的親人我的父母親，我已經(jīng)不是從前的鐵子，我是一株植物，一株長在風(fēng)中的楊鐵葉子。

　　那一天，我學(xué)會了沉默。學(xué)會了什么才是真的堅強，什么才是真的勇敢，什么才是真的自由自在，什么才是快樂幸福。

　　我慢慢爬起來，挼著一把把楊鐵葉子的籽粒，將它們拋向空中：飛翔吧，去往更遠(yuǎn)的地方生長吧。我會去尋找你們的，我會與你們一樣的生長，無論環(huán)境如何，無論別人的眼怎樣審視我。我不會讓自己失望，我有我的優(yōu)點，我有我的一用，我不是廢物，就算是我百無一用，我也能綠得妖嬈，綠成一片海洋。

　　沿著母親的哭喊聲，那里的山風(fēng)依舊溫柔，那里的空谷里百合散香。撣著一身疲憊與塵土，慢慢的，步子從來沒有如此輕盈過，呼吸也從來沒有如此平靜過。我走過去，我不想讓我母親為我傷心難過，我不想讓我母親無依無靠。包括我的父親，他也許同我母親一樣，只是他與我那么一樣的固執(zhí)，都不善表達(dá)。

　　但是，我知道我是一株植物，一株風(fēng)中的楊鐵葉子。我流著土地給予的氣息，吸著天地之靈氣，取自日月之精華。我的疼痛是成長的疼痛，我的不馴與桀驁是我太過于成長，太想長大。而沒有按常規(guī)，不喜歡被圈定不喜歡被管教，骨子里在叛逆。

　　我是一株瘋長的楊鐵葉子，我被過早的否定。其實，風(fēng)來時，我依舊會發(fā)出聲響。雨打時，我依舊很堅強。即便無風(fēng)無雨，我也依舊直直的舉頭向著天空，努力的成長。因為我始終沒有拒絕我的成長，沒有放棄生命的意義。

　　不管別人如何的認(rèn)為我，我知道我想做好。只是，我不知道我怎么才能去做好。縱然一點用處也沒有，至少也如那株楊鐵葉子，綠得惹眼，綠成一片海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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