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弟的散文

　　三弟，在我家弟兄姊妹中排行老四，上有哥姐下有小弟，平常在家中我們呼之“老三”，因為在男孩中他行三。你看我家的老照片，他虎頭虎腦的多招人喜歡，喜歡他的倔勁，喜歡他的憨態(tài)。

　　三弟頭大，外號“大頭”，現(xiàn)在是沒人這么叫了。小的時候，他在我們家的細(xì)長的巷子里推鐵環(huán)，一頭撞在后院的一口鐵鍋上。我們的院后住著幾家回民，殺羊做生意，那口鍋是煮肉用的。這一跌跌在鍋沿上，三弟的右胳膊骨折了，那個時候他大概也就十歲左右，還在上小學(xué)。我的印象里，他白沙帶吊著胳膊還是繼續(xù)用他的左手推鐵環(huán)。他是個左撇子。人都說左撇子的人聰明，動手能力強。傷好了，怕胳膊肌肉萎縮，父親就給他買了乒乓球拍，讓他揮拍打球，從此，他的乒乓球打得比我們都好……

　　我當(dāng)兵走了，三弟下了鄉(xiāng)，早早的他就是團干部了，下鄉(xiāng)知青里他干活最肯下實力，曾經(jīng)往田里拉糞累到在了地頭。人很實在，他愛說的一句話是“要干，你就把事情干好，要么就甭干�！�

　　三弟在工廠里干電工，布線走線是很講究規(guī)范的，電線接頭處繞幾圈也是有說頭的，他做過的活整齊劃一，幾乎完美得成了一種藝術(shù)，讓人看著那個舒心，是一種享受。同是電工，別人干活他是看不上的：“你看你干的啥活？”這樣的工匠精神現(xiàn)如今是見不到了……名師出高徒，我還記得三弟的師傅姓秦，一個很熱心腸的人，在單位口碑很好，可惜，死得很早，還很年輕，糖尿病走的，他的死，我也痛惜過一陣子。后來，三弟當(dāng)了單位酒店的工程部經(jīng)理。

　　家里的水電活都是他干，朋友也常找他幫忙。他不愛說話，埋著頭干活。

　　記得，七五年冬天，大雪紛飛，我當(dāng)兵應(yīng)差從前線到甘肅榆中的團部搞基件，他從西安來看我，手里捏著我的家信，一路打聽著……當(dāng)我見到他時，裹著一件黑棉襖讓雪鋪白了，我驚喜，三弟幾年不見已經(jīng)是個大小伙子了。父母聽說我病了，讓他來看我，他是第一次一個人出遠(yuǎn)門……后來，他去過一趟天水，也是為我，去抱回一臺收音機。路上他舍不得吃喝，回到家滿嘴燎泡，臉通紅的發(fā)燒……我還記得那臺式收音機是“紅燈”牌的，西安不好買，父親托在天水一個老鄉(xiāng)我叫“景岐叔”的給我買的，做我結(jié)婚新房的擺設(shè)。“三轉(zhuǎn)（手表自行車縫紉機）一響（收音機）”，那個年月結(jié)婚興這些。收音機，在當(dāng)時，也算一個時髦的大件。我是七七年春節(jié)結(jié)的婚，我結(jié)婚時，三弟還在農(nóng)村插隊。我和大弟都在外地，遇事，父母指望他做，他也踏實，父母放心。

　　后來，父親退休，他接替父親進了工廠，做了電工。

　　工人，收入低，在企業(yè)改革工人下崗那些年，三弟沒少受煎熬，他憑他的精湛的技術(shù)和認(rèn)真的工作態(tài)度被留下了，并當(dāng)了企業(yè)中層領(lǐng)導(dǎo)，不過還是一個干活的工頭。前些年，三弟也退休了，落了個腰痛的病。

　　人這一輩子真快，總有些值得留戀的事情讓人無法忘懷。記得三弟結(jié)婚的那天，婚禮是在西安飯莊舉辦的，天，下著傾盆大雨，我還和三弟開玩笑說“你小時候是不是騎過狗？”坊間傳說“小時騎狗，新娘子雨淋頭”，有個風(fēng)俗，接新娘講究趕早，爭頭桿轎，也巧了，那天三弟媳婦娘家大院有兩家姑娘出嫁，我們接新娘子的車耽擱了去晚了，娘家人不高興不答應(yīng)，我三弟的倔脾氣又上來了：“這婚我不結(jié)了！”……其實，夫唱婦隨，婚后，他們兩口子過得很窩腋（關(guān)中話，幸福舒坦）。在家里，三弟妹是拗不過三弟的，每遇事三弟是不吭不哈就自做了主張，我弟媳說“他就是兀慫人，我習(xí)慣了，這樣才好，我省的操心”。三弟媳婦退休早，好打牌，三弟由著她，到了飯口，有時，三弟會做好飯給媳婦端到牌桌上。

　　三弟媳婦在娘家是老大，下有兩個弟弟，父母守了這么一個女兒，也是疼愛的緊，父母在，夏單冬棉得無憂無慮。三弟媳婦嫁過來不幾年，娘去世了，那年入冬，誰料想，弟媳的棉衣娘沒有來得及做娘就離去了……她想起娘了哭，我夫人，他們的大嫂，扯回了綢緞拿起了針線絮了棉花給三弟媳婦做棉衣……長嫂比母，他們都叫我夫人“姐”，從不叫嫂子，對我夫人比對我親。三弟媳婦給人說她有些怕我。

　　我記得我唯一一次揚起掌來幾乎要打三弟。那是零六年的夏八月，我母親病逝，送回了老家白鹿原，入殮時，那邊要釘棺，這邊我三弟爬在我母親身上哭得不起身，人們拉不開他……農(nóng)村講究孝子的淚不能滴在亡者的臉上，我三弟就和鄉(xiāng)里主持喪禮的執(zhí)事們扭在了一起，執(zhí)事頭不干了撂了挑子。我為長子，愧當(dāng)大事，那天，屋里屋外亂成了一鍋粥，天熱，老人必須早點入土為安，我急了，我沖過去揚起手罵三弟：“我真想揍你！”恨得我牙癢，他怕了。那年，我五十四歲，三弟四十九歲。

　　三弟的岳父抗美援朝下來的老兵，如今老了，輪椅上的岳父靠他兩口養(yǎng)著，三弟的岳父就喜歡我三弟，伺候的好，老人有些糊涂了，三弟給老人喂飯擦洗身子，沒黑沒夜地伺候著，老人有時弄臟了身子，不好意思，我三弟對他說：“你把兒女養(yǎng)大，你老了就是靠兒女呢，你不要不好意思，這是我們做兒女應(yīng)該做的�！蔽乙丫攀�多歲的老爸還得三弟照料，因為他住的離老爸家近，老爸的保姆一有事就先給他打電話，老爸幾次住院，都是三弟先安頓好了，才告知我們。

　　現(xiàn)在，三弟的日子好了，因為我的侄子大學(xué)畢業(yè)后做IT，白領(lǐng)，有些本事，人也踏實得像他爸，事業(yè)很有些成就，收入也高。三弟他兩口現(xiàn)在是時不時跑到深圳抱孫子。孫子叫“果果”，四歲了，長得很“帥”，全家人都喜歡。

　　弟兄幾個，三弟和我長得最像，一次，我去他工作的酒店找他，大堂小姐們直接就認(rèn)錯人了。那天，我在三弟家喝酒，酒桌上有他的幾個工友，他對他們說：“我這輩子最佩服我大哥了�！彼�只要不記恨我那一巴掌就好。

　　三弟是個實實在在的人。龍生九子，我覺得我家三弟就像龍的六子赑屃，那個負(fù)重馱碑者。他卻無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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