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匠老木散文
一
順著樹林里的小路，老木兩眼瞇著縫，嘴角扯著笑，一溜煙的疾走。鼻息間那股帶著草、葉、泥、土濃郁的味道，讓他舒暢的朝天吼了兩嗓子山歌。
陽光下，他的身影在樹影間晃動，歲月似也在青翠的山里隨風(fēng)一晃而逝。
老木是個木匠，他中等個頭，黑瘦沉默，近年來背有些駝，個子似往地里鉆，可記憶倒越來越好，幾十年的往事總在腦海里縈回，綿延。
其實老木是有名字的,可村民們習(xí)慣這么叫他，一來二去，本來叫什么，倒沒人記得。
此時走在這幾十公里的山彎里，老木覺得路邊每株灌木，每片樹葉都在朝他微笑，讓他倍覺精神抖擻。
昨晚村長找到他，說縣里打來電話，吩咐鎮(zhèn)里的領(lǐng)導(dǎo)到處打聽他，聽說他健在還挺健旺，一個個都喜出望外，讓他上山伐顆樹，做幾條結(jié)實精美的條凳為縣里新開發(fā)的旅游景點增添一些傳統(tǒng)元素。
村長鄭重其事的握著老木的手，特別是把“結(jié)實”兩字加重語氣，說得很重很重，好像一把錘子往他心里敲打。
聽到這個消息，這個一輩子用慣了墨線、刨子、鋸、錘、釘?shù)鹊睦先耍瑹釡I盈眶，內(nèi)心感到無限歡喜，還感慨萬千。
因為現(xiàn)在有傳統(tǒng)木匠手藝的匠人確實少見，何況在很久以前，他曾在這個行當(dāng)也算大名鼎鼎。
二
此時老木已經(jīng)駕輕熟路的選好一顆樹了，只見他解開褲腰帶上的斧頭，掄起手臂“梆梆”的埋頭砍起來，一袋煙功夫，砍口處只剩下碗口大小了，樹葉跟著搖搖晃晃，抖動著它搖搖欲墜的身軀。老木一抬腿，用腳一蹬，趕快敏捷的跑向另一邊，嘴里情不自禁的嘟噥句：“要是翠翠在，有個伴多好�！�
話音未落，整顆樹隨之轟然撲倒在它生長的土地里。
山里空氣好陽光好，老木側(cè)身蹲到樹跺前，用力一呼吸，接著長嘆一口氣，一想起翠翠來，心里的難受，排江倒海般向他襲來。
翠翠是他的老婆，父親是個老木匠，她雖沒學(xué)過手藝，也算是木匠世家。而老木匠是老木的師傅，當(dāng)年，老木匠見他不多言語做活勤懇，聰明好學(xué)，又是個孤兒，便做主把女兒翠翠嫁給他，還為他們在自家屋后搭個土坯屋，隨后把滿身的手藝傳給了老木。
那時的.老木，年青好學(xué)，手藝青出于藍(lán)勝于藍(lán)，很快超過了老木匠，成為遠(yuǎn)近聞名的木匠。
翠翠只要聽到旁人夸他家老木做的木器生活連一個接頭縫隙都沒有時，常笑得眼瞇成縫，嘴怎么都合不攏。
幾年后，老木匠一場重病臨走時，望著翠翠的眼神是放心和欣慰的，因為老木匠當(dāng)初學(xué)藝時，他的師傅曾對他說過：一藝在身，不愁吃穿。
在當(dāng)時他那個年頭，做木匠是手藝活，賴以謀生的手段，還挺吃香的，可以吃遍四方的，解決起碼的溫飽，是不成問題的。
三
在山風(fēng)淳樸的山區(qū)生活，老木有田有地，農(nóng)閑時出門找點手藝活，賺兩活動錢，養(yǎng)活老婆孩子不成問題，日子也沒覺得緊巴。
那年，老木把自家土坯房子蓋成磚瓦房后，家里多年的積蓄便空了，見村子里的人都出門打工了，就也想闖蕩一番，一個人帶著木匠工具，讓翠翠在家?guī)Ш⒆樱瑳]過半年，回家了，路費還是老鄉(xiāng)湊合的。
原來，外面做木工的早與時俱進(jìn)了，而老木那套原始的操持彈墨線、鋸子、刨子、錘子、矬子等手藝活都隨著機械化過時了。
現(xiàn)在做家具用的是現(xiàn)代化電動工具，大都采用機械化生產(chǎn)、流水線操作，做起事來方便快捷，既不削刨，也不鑿眼，更不用做斧頭。
那一夜，他倆都沒有合眼。
翠翠：“找不到手藝活嗎？”
老木：“現(xiàn)在都用帶電的，板子用電唰唰幾下摞起來幾分鐘成型，連釘子也用帶電的往里面鉆，外面那是工業(yè)技術(shù)，手藝不值錢了�！�
翠翠：“那樣出來的活，經(jīng)久耐用不了啊�！�
老木：“要么，我再去學(xué)習(xí)新式的？”
翠翠長嘆一口氣，喉嚨哽咽：“算了，記得我父親的師傅曾說精工出細(xì)活，傳統(tǒng)方式做出來的桌椅板凳，能傳子子孫孫幾代人�！�
然后，轉(zhuǎn)身默默的把木匠工具箱子收了起來，不出幾天，頭發(fā)都白了大半。
老木心里知道，翠翠對木匠這套原始手藝和他一樣有一種特殊的感情，帶著一種信仰。
而他離開那手藝活也是干啥都提不起精神，好像失了魂似地。
翠翠去世后，老木翻出他的工具箱子，箱子里早已積了滿滿的灰塵。
四
山風(fēng)穿過寂靜的深林，在蒼茫的空中盤旋，初冬，山里的天氣，略帶的一絲寒意直往人骨子里鉆。
想起過往種種，老木眼眶一陣潮濕了，擼起衣角擦擦淚，心里暗暗嘆口氣，自言自語：“翠翠啊，這些手藝還值錢的，你看縣里的大領(lǐng)導(dǎo)找我都找到咱村子里來了，還說我是活寶貝、是稀有人才。”
他黯然的搖搖頭接著說：“只是可惜啊，手藝活傳到我這里斷了續(xù)，連個接班的都沒有啊”。
老木對著這片林子，再一想到這些心事，早上那股子興奮激動感覺早已一掃而光。
他的內(nèi)心深處，充滿了哀傷和遺憾，還摻雜著委屈、窩囊，甚至有那么絲說不出的憤怒。
有點鉆牛角尖的他，壓根不明白，現(xiàn)在社會進(jìn)步，科技發(fā)達(dá)了，怎么老祖宗一代代傳下來的手藝倒越來越不值錢了呢。
天色不早了，老木用繩索牢牢的捆著樹的兩端，彎著腰駝著背，一步一步往前走。
陽光下，他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樹影中越走越遠(yuǎn)，越走越遠(yuǎn)。
模糊的倒影晃動，光影似乎在地面上畫上一個滄桑的人形的問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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