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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浜散文隨筆
西浜是條小河，從頭到尾不過十里，寬處十五六米，狹處七八米西浜的南北兩岸，居住著九十多戶農(nóng)家,“西浜是條死河”，兒時不曉得這話的含意，十七、八歲時，外婆領(lǐng)我去西浜尾相鄰的那塊田里種黃豆，用鐵鏟戳著腳下的地說：“這塊田堵住了西浜水的去路，讓西浜成了死河�！卑倜组_外的鹽鐵塘在陽光下波光粼粼，正是落潮辰光，傳來流水歡快的聲響，好婆注視著，露出眼熱的神情。
我家在西浜的北岸，兩間半稻草屋，用青石、金山石塊砌成的水橋從岸上延伸到西浜的水里：一家人的吃喝洗涮全是西浜里的水。灶房到水橋只有十五、六米的距離，對于三五歲的我，這是段危險的距離。母親從早到晚灌輸一句話：勿要去水橋白相!
這樣的限制令我很憂傷。成群的鴨子在西浜的水里游來游去，有時沉下，有時浮上，追逐著、玩耍著；產(chǎn)卵的鯉魚、鯽魚在水草里挺起肚子“噼啪”作響，向水獺報告初為人母的喜悅；蜻蜓在浮萍和垂柳間穿梭、滑翔，書寫夏日的信息……”我只能站在山墻邊，遠遠地看，遠遠地聽，怔怔地出神……
外公在公社的運輸社上班，常年漂泊在江河湖海，難得來我家。有次他送給我一條陶瓷的帆船，綠色的釉面，鼓滿風的船帆，兩手青筋暴突的艄公，……外公立馬高大起來，讓我對他的水上生活充滿向往和羨慕。
差不多七、八歲時，初夏，母親去水橋上洗衣服，我悄悄跟在她身后，母親回身時，四目相觸，她讀出了我臉上渴望的表情，準許了我的請求：我生平第一次用身體接觸西浜，接觸水。母親牽著我的手，命我沿著水橋朝水里走。我赤著腳，小心地踩入水中，心頓時驚起來：那是怎樣的滋潤啊——清涼酥麻的快感從腳底升起，沁遍全身，西浜跟我的身體聯(lián)結(jié)起來……
凌晨，西浜睡著，靜謐的河面水汽氤氳，空氣里彌漫著絲絲腥味。臨河的楊樹枝條上掛滿了露珠，緩慢地朝枝梢滑落。彎著腰的枝條經(jīng)不住重壓，枝梢一顫，露珠凝成了水滴，墜入河中，水面皺了，細細密密的漣漪層層擴散開去。麻雀剛剛醒來，在臨河的竹園里啁啾著，聲音懶洋洋，粘著潮氣。黃昏，農(nóng)家煙囪里踱出的裊裊炊煙，飄散在西浜的河面上，似輕紗，如薄霧，幻化成童話的國度。晚歸的鴨子“呱呱”叫著，應(yīng)著主人的聲聲召喚，在河面上犁出條條水路，急急的游去……
1971年春天，我八歲，家里拆除草屋，建造三間新瓦房。我漲紅臉，使足吃奶的勁，在工地上搬磚搬瓦。父親以為我長大了，夏天時，一腳把我踹入了西浜。我撲騰著，哭叫著，嗆著水……正值假期，隱身在竹園里釣魚的外公猛撲過來，隔了河將父親大聲斥罵。父親嘿嘿樂著跳進水里，很快，我學會了潛水、踩水、蛙泳……生產(chǎn)隊里跟我年紀相仿的伙伴有十幾個，整天浸泡在西浜的水里，摸魚、摳蚌、捉蝦、釣蟹……父親母親們拎著竹籃，在南岸北岸的樹林里、竹園里彎腰穿行，呼叫著、驚嘆著、贊賞著，揀著兒子們從水里扔上來的河鮮：鰱魚、鯽魚、白魚、鯰魚、鯉魚、蝦、蟹、蚌……西浜兩岸，流淌著幸福。
依偎著小河，西浜兩岸的男孩們發(fā)育得身強力壯，女孩們出落得有模有樣。春天，小河沿岸的桃花、梨花，粉色和杏色爭妍競香，竹園里的筍尖顫著露珠，讓人垂涎；夏天，小河兩岸的小麥黃了，油菜熟了，響著收割機的隆隆聲和竹竿拍打油菜籽的節(jié)奏聲；秋天，小河兩岸沉甸甸的稻穗在微風中竊竊私語，大朵大朵潔白的棉花在枝頭咧開嘴笑個不停；冬天，西浜兩岸的女人們穿著棉襖、棉褲、頭上扎著方巾，兩手捂在左右袖管里，排成行，在田里踩壓著麥苗，指望來年有個好收成。男人們開始整理魚網(wǎng)，打著賭：西浜里最少有六萬斤魚可以捕撈。
依偎著小河，西浜兩岸的百姓無憂無慮。地旱了，抽水灌溉；地澇了，可以朝西浜排，西浜連接著鹽鐵塘，鹽鐵塘連接著白茆塘，白茆塘連接著長江……
這是何等滋潤的日子�。红o謐、安詳、滿足、溫馨。
日子真是越過越好，我家三間平瓦房拆了，造了三上三下新樓房。西浜兩岸有人家開始挖水井了。母親催著父親去參觀。拖拉機拉來一千塊八五磚，可請不到挖井師傅。父親腋下夾條香煙，隆重去迎接。黃昏，父親請來了師傅，但工價翻了跟斗。屋場上掛了燈泡，師傅喝足吃飽后揮舞起鐵鍬。濕土堆得有一米高，水井挖了五米深。午夜，我在井欄潮濕的混凝土立面上刻了“清泉”兩字。
外公從運輸社退休后一直在他家宅基后的'竹園里釣魚。西浜里的魚越來越少，外公孵在竹園里的時間越來越長。最早釣魚時外公不選地點，不理風向，只要放釣魚就上鉤；后來是在直徑三到五米的圓形水面上撒小麥和大米，再后來是在米糠或面粉里加香料也撒在直徑三到五米的圓形水面上，做啥?誘魚。
2008年清明節(jié)前一天，應(yīng)父親之約我回到了老家，回到了我生命的搖籃、日夜惦記的西浜。
父親從化工廠退休后，新造了金碧輝煌的獨院戶（城里人說“別墅”）。褚紅的琉璃瓦，羅普斯金的窗，鈦金的無框門……整個屋場用充滿蘇州園林氣息的粉墻黛瓦的磚墻圍了起來，且磚墻特別高。
清明時節(jié)的黃昏，天地間膨脹著思念和沉重。我走出圍墻的側(cè)門，來到西浜的水橋上。西浜從我的左手蜿蜒東去，西浜從我的右手蜿蜒西去，依舊那么親切，依舊那么熟悉。
夜幕下，西浜靜靜地躺著。
今夜，我陪你，我的西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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