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長散文隨筆

　　日子長長短短，我喜歡這樣說。但是過了立夏，就不貼切，夏天日日，只有長了。

　　早上四五點，天光已明，被鋁合金窗子切割成的方形的天光，就嵌在南墻上，淡藍(lán)淡藍(lán)，像自行車上的少年鼓了一點風(fēng)的白褂子，那是少年的白啊。淡藍(lán)的方形天光里，映著窗子外的一叢墨色的香樟樹影，偶爾，有風(fēng)過，聽見樹葉與樹葉間擠擠挨挨的簌簌聲，還有一點鳥聲。樹聲鳥聲里，怕還有露水落了地吧，落在早行的螞蟻的額頭上。這樣想著，那一叢香樟樹影已由墨色漸漸換作黛色了。

　　你瞧，你瞧，這一天的頭起得，這樣早，這樣禁不起你在枕上耗一耗時間。

　　穿著睡衣，坐在客廳的沙發(fā)上看電視，早新聞還沒到，于是給陽臺的花澆水，梔子正落，茉莉初開。噴水壺猛了點，花盆里的泥濺了一些灰色小點點在墻磚上，不想擦，似乎隨時都可以來擦的，時間夠用，就不急。可是胳膊上那些個蚊子咬過留下的紅點點，忍不住還要指指點點地數(shù)，一個一個，勾起淺淺的恨意�？墒撬�要是伸過手指來，晨光里，一顆顆撫摩，間以疼惜的表情，心里又生出歡喜來，仿佛這是胭脂記。衣櫥里翻翻，鏡子前比較桃紅草綠的裙子與旗袍，仿佛菜市場里買菜的老太婆，長年累月地看過來，已經(jīng)相當(dāng)挑。夏天的早上，時間像漲了潮的江水，滿滿的，容得了一個小女子在衣服上磨時間。塵世歡啊，誰不貪！

　　頂著七八點鐘的太陽去上班，太陽不那么紅，如同雞蛋攪散了黃，黃騰騰熱烘烘鋪了大半邊天。到了辦公室，小有汗意，擰開電風(fēng)扇，呼啦啦起轉(zhuǎn)的當(dāng)兒，泡菊花茶。書本打開，茶杯蓋上，電風(fēng)扇兀自地轉(zhuǎn)，一樣心思安靜。備課，拿筆在書上勾畫，勾長長細(xì)細(xì)的線，然后在字句間，又補上自己的句子，密密的小小的字，螞蟻一樣擠著。上午的辦公室時光就這樣被一支筆牽引成蜿蜒的線了。讀者文摘在線閱讀

　　夏天，是個比較容易讓人安心做事的季節(jié)。想想窗子外面的世界，春花已落，秋果未熟，所有能讓心兒安分不了的誘惑都遠(yuǎn)得很，世界是安靜的綠，芭蕉綠過了墻，接上墻外一片綠葉婆娑的楊樹林，一路浩蕩地綠到云邊去。這就是一個生長的季節(jié)，哪兒也去不了，你只能陷在綠色里心無旁騖地生長，姿態(tài)與色彩，一點都不招眼。我站在講臺上給學(xué)生們講課，看見底下幾十雙眼睛，清澈的'眼睛，也像一片片正在吸收陽光雨露的綠葉。

　　中午吃過飯，還可以睡一覺。每日里情思睡昏昏，夏天的午后，睡昏昏有幾分，倒不是因著情思。情思是距離牽出來的，帶著時空隔出來的疼，不好，這個年齡不喜歡疼了。同事嘴里長牙，三十多了的人啊，還長牙，叫智齒，疼啊，疼得吃藥還打針。不是所有人都會長智齒的，我午睡后洗臉照鏡子，看自己的牙，我還沒長智齒。我不想長。我寧愿少幾顆牙。不只是牙，許多東西，現(xiàn)在寧愿缺著，也不想經(jīng)受熬煎的疼了。這個年齡的心態(tài)就是，愿意日子平坦一點，遼闊一點，像窗外的夏，哪怕只有單調(diào)的綠，也愿意繞開那些一朝盛開一夜凋零的凄美的疼，不想撞了。

　　下午坐在辦公桌邊，靠窗，舉杯喝菊花茶的當(dāng)兒，聽見蟬鳴，那聲音是好長的一根線啊�！爸�———了”，聲音從枝頭上起，像柔滑又很有韌性的一根線，甩到半空中，撐開，一路悠悠蕩著蕩著，好半天才在耳鼓上收住了腳。這根剛收住了，又有一根拋出來，半空里蕩……一根一根劃過來，長的接著短的。我托著下巴漫無邊際地想，想起江南江北的水田里，牛鞭子在農(nóng)人的手里，也這樣抽出來，揚起在半空中，牛兒低了頭，它知道鞭子還在空中蕩，那么自己拉著犁要走的路就一定比鞭子還長。

　　我聽著蟬鳴，仿佛有時間的鞭子正一記一記敲在我的背上。舉目遠(yuǎn)方，啊，日高，路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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