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散文隨筆

　　進到醫(yī)院后，名字就變成了床位號。這次用20床度過了七天。

　　住的是雙人間，臨床是21號。七天的前四天，是一位卵巢癌的患者，后三天，換成一位子宮癌轉(zhuǎn)胃癌的患者。不同的病情，卻是同樣的嚴重。她們都是來接受又一次的化療。

　　前三天，我是辦理入院，檢查，決定手術(shù)，術(shù)前檢查。我常在外面檢查，跟大夫溝通，而不會長時間在病房。我只看到21床躺在床上，身體被綠白相間的豎條紋床單覆蓋到幾乎隱性，雙頰凹陷，臉色蠟黃，寥寥幾根白發(fā)呈現(xiàn)自然的蜷曲，完全遮擋不住頭皮。她向我笑笑，我同樣回應(yīng)她。

　　第二天，趁著21床不在，我問21床家屬，一個身高一米七五，頭發(fā)花白，看上去很壯碩的中年男子。您這是照顧您母親嗎？他一愣，繼之笑了：你誤會了，她是我家里的。我極尷尬地連說抱歉。男子很大度地說：不只你一個誤會了。這病呀，把好好的人都折磨不成樣了。

　　這樣說著，21床進來了。她坐在床邊，習慣性地攏了一下自己的頭發(fā)，接過丈夫遞過來的中藥，沒有絲毫猶豫地喝下去。喝完之后，還強忍著不適，慢慢走到洗手間去洗刷杯子。21床家屬說：讓她自己做吧，她做了能做的事情，高興。

　　在醫(yī)院最省心的一點就是，編好床號，確定病情，剩下的所有一切，交給大夫和護士，應(yīng)該幾點去檢查，會有人專門通知你，到時候輸液，不用操心，掛液體的，扎針的依序進來，縱使需要輸?shù)囊后w有八九袋，他們也能根據(jù)輸液條，分得清清楚楚，誰前誰后，都會準確無誤。這時，若我們都沒有睡，會閑聊幾句。

　　21床家屬說：她最好的一點呀，就是不識字，也不懂癌癥是什么，她就知道，這病像感冒發(fā)燒一樣，必須治療。具體怎么治療，全聽我的。手術(shù)，放化療，吃中藥，特聽話。這不，跟她一起確診的，比她輕的重的，好幾個都沒了。她這五個月熬過來，生活還能自理，多好！

　　嗯嗯，心態(tài)好，決定療效好！阿姨真棒！您也不容易。我不由感慨。

　　正輸液的21床，會偶爾不適，嘔吐，她丈夫會拿過紙巾幫她清理。她眼巴巴地看著丈夫忙前忙后，再盯著一滴一滴落下的液體有點發(fā)呆。我以為她的心思敏感，或許意識到什么。待輸液結(jié)束，21床稍事休息就起身，摸摸索索著整理物品，還會有一句沒一句地跟丈夫說：今天晚上，咱買點粥吧，我喝粥就行。你想吃什么，咱一會兒去買。也不知道孩子們都咋樣，大孫子放假了嗎？丈夫會答應(yīng)著她，還會時不時地跟我說：家里的就是閑不住，住院也操著一家人的心，習慣了。我們不惜一切代價治療她，就是想讓她繼續(xù)過這樣的日子，能為家人做點什么，能讓自己有能力忙起來。

　　這是多么質(zhì)樸的想法呀！他的這一份觀望，卻在無形中搭建了妻子活下去的信念。

　　現(xiàn)代人住院，很多都是用微信支付寶轉(zhuǎn)賬支付住院費。他家不同。護士一通知欠費，丈夫就拿出隨身背著的小包，掏出袋子和妻子一起數(shù)錢，一沓子錢交上去，一兩天又沒有了。21床有點心疼，丈夫安撫說：沒事，咱有家底，咱這么大的房子要動遷呢！先花著，肯定能補齊。

　　出院的那天，21床恢復(fù)了自己的名字，我卻沒有記住。只是看著她拖著孱弱的身體，和丈夫一起收拾東西。然后拎著兩個最輕的袋子，跟著丈夫走出病房。臨走，她仍不忘撐著笑跟我說：你不用擔心，你這手術(shù)特別小，我之前見過，沒幾天就能出院呢！好好養(yǎng)著吧！我剛出來手術(shù)，還有點迷糊，丈夫忙迎上去說著祝福的話語，目送他們離開。

　　那一晚，逐漸恢復(fù)意識的我，感知到了疼痛。身體被連接上監(jiān)護儀器，輸上氧氣，還有讓我倍感不適的導(dǎo)尿管。我只感覺，小腹脹痛，腰就像要折斷了一般。我忍不住的呻吟，使得照顧在側(cè)的婆婆和丈夫擔憂不已。他們會幫我揉腿，捏腰，還要觀察尿量，及時排出。看著他們休息不好，我亦是滿心自責。其實，人就是好了傷疤忘了疼的家伙，兩年前，四年前都曾入院的我，怎么就記不住好好愛自己呢？現(xiàn)在不僅我自己吃苦，家人也跟著受罪。

　　第二天，新21床入住了。一看，就是老病號了。來了之后東西有序擺放，井井有條。這次沒敢問，只是觀察就知道，這也是兩口子。因為有了胃部轉(zhuǎn)移，直接影響到21床的胃口。吃午飯時，她丈夫買了她之前愛吃的牛肉面，她皺著眉頭一口也吃不下，丈夫催得急了，她捂著嘴巴，踉蹌著去到洗手間，哇哇地嘔吐起來。丈夫趕緊放下飯去照顧。回來時，他攙扶著妻子。21床腳穿一雙矮坡跟皮鞋，此時后跟都沒有穿好，提拉著，一步一噠。挪到病床上，身子一歪，閉著眼睛不再說話。她丈夫洗了洗手，繼續(xù)吃面。面已經(jīng)泡發(fā)了，坨在一起�？吹剿�默默吃的樣子，原本一直折磨我的饑餓感，突然就消失了。

　　又一天，我的感覺好了許多�？梢宰�上一會兒。21床的精神也好了許多，吃完晚飯，我們兩口，他們兩口聊起了天。

　　阿姨您可以嘗試一下少食多餐，中間搭配幾口，小吃也行，水果也行，只要是愛吃的，少弄一些吃上。然后再加上一日三餐，這樣身體吸收得會多一些。我的話語，引起了21床的共鳴，她跟丈夫商量般地說：也行呀！回頭咱們試試。他丈夫趕緊應(yīng)，你只要說出來吃什么，我都去幫你找。

　　21床繼續(xù)說：孩子們知道我愛吃羊蹄呀，羊肝呀，那天送來好多，我一樣吃了一小口就夠了。孩子也著急，我也是實在吃不下。光吃吧，又感覺有點干，搭配喝的吧，又想不出喝什么。

　　能不能試試用這些東西，做成湯喝呢？放上點蒜，香菜，一樣切上幾片，應(yīng)該不難吃，有點像飯店的羊雜湯。作為標準吃貨的我，繼續(xù)幫著想辦法。

　　嗯，這也是一個辦法呢！回去也試試。21床仿佛解決了難題一般，長舒一口氣。她丈夫說：這不復(fù)員幾十年的'老戰(zhàn)友說聚會呢？這樣一弄，又要缺席嘍！21床說：我實在陪不了你了。你要不自己去吧！她丈夫搖搖頭連說：你不去沒意思呢！想當年，咱們一起去爬山，一起去海邊，多好呀！你好好治療，等身體恢復(fù)了，咱們還去。我?guī)�你去我的老營地看看，那是內(nèi)蒙古深處呀，你都想象不到有什么漂亮。

　　哎，還有機會嗎？我這身子呀！21床拍了拍自己的腿。她穿著黑色長褲，長袖襯衣，顯得不那么舒服。我忍不住說：阿姨，您可以換上睡衣了，到這里了，方便最重要。嗯嗯，這就換。21床答應(yīng)著，她丈夫去袋子里翻找，找出來睡衣，拉上鏈簾子讓她換上。

　　丈夫借此說：你也歇著吧！別逞強。我乖乖躺下，昨天的一夜未眠，現(xiàn)在可是困意十足呢！

　　又轉(zhuǎn)了一天，我要出院了。早飯，她又是只吃了幾口�？粗�丈夫去洗刷，她說：哎，是真吃不下呀！又辜負他跑那么遠去買的辛苦了。就是這兩口，還得想著之前愛吃的飯菜，逼著自己咽下去。你這兩天老給我出主意了，我也教你一道飯吧！這是我母親教給我的，準備一些肉沫，然后倒入雞蛋里，再將雞蛋打碎，放上一些水，就像做雞蛋羹一樣的，蒸熟。一出鍋呀，肉也香，雞蛋也香，再淋上一些香油，就更香了。我這次出院后，跟孩子們商量好了，要回老家去住。聽到她提及，她丈夫喜不自勝地說：那院子里，我都種好菜了。茄子豆角生菜西紅柿，想吃的都有，都是最新鮮的。21床念叨著：盼著到時能多吃點，快快好起來，再去幫孩子們。

　　辦好手續(xù)，丈夫先將所有物品都搬到樓下車內(nèi)。再回來接我�？粗鴦倓傆滞铝说�21床，我真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還是21床丈夫主動說：需要幫忙嗎？我正有空。丈夫趕緊說：謝謝啦，我們這就走了，阿姨好好養(yǎng)著，祝福早日康復(fù)��！

　　21床艱難地轉(zhuǎn)過頭，對著我笑。我像逃跑一樣，亂著步子退出病房。丈夫攙扶著我的胳膊，讓我把身體的重量交給他。走出病房大樓后，上午的陽光照射在我們身上，我忍不住回頭看，那些反射著光的窗戶里呀，是一個又一個的病房，那些病床上呀，是一顆又一顆不服輸?shù)男�，那些匆匆忙忙來來去去的，是一個個飽含著愛的身影，那些無形碰撞的情感呀，是一次次有力的扶。

　　扶住的，是此刻的真實，是未來的無憾。對于我來說，我被扶住的，是一顆更加愛自己的心。

　　你別老動，你不能多吃，你該吃藥了，你靠著我……丈夫的話語再次鉆進我的心，疼痛都沒有打濕的眼眶，一瞬間迷蒙了我們共度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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