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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卷九十二·淮陰侯列傳第三十二

時間:2024-09-09 14:42:08 賽賽 史記 我要投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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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記》卷九十二·淮陰侯列傳第三十二

  《史記》,二十四史之一,最初稱為《太史公書》或《太史公記》、《太史記》,是西漢史學(xué)家司馬遷撰寫的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下面是《史記》卷九十二·淮陰侯列傳第三十二,快來看看吧!

《史記》卷九十二·淮陰侯列傳第三十二

  淮陰侯韓信者,淮陰人也。始為布衣時,貧無行,不得推擇為吏,又不能治生商賈,常從人寄食飲,人多厭之者。常數(shù)從其下鄉(xiāng)南昌亭長寄食,數(shù)月,亭長妻患之,乃晨炊蓐食。食時信往,不為具食。信亦知其意,怒,竟絕去信釣于城下,諸母漂,有一母見信饑,飯信,竟漂數(shù)十日。信喜,謂漂母曰:“吾必有以重報母!蹦概唬骸按笳煞虿荒茏允常岚鯇O而進食,豈望報乎!”

  及項梁渡淮,信杖劍從之,居戲下,無所知名。項梁敗,又屬項羽,羽以為郎中。數(shù)以策干項羽,羽不用。漢王之入蜀,信亡楚歸漢,未得知名,為連敖。坐法當斬,其輩十三人皆已斬,次至信,信乃仰輕,適見滕公,曰:“上不欲就天下乎?何為斬壯士?”滕公奇其言,壯其貌,釋而不斬。與語,大說之。言于上,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知奇也。

  信數(shù)與蕭何語,何奇之。至南鄭,諸將行道亡者數(shù)十人,信度何等已數(shù)言上,上不我用,即亡。何聞信亡,不及以聞,自追之。人有言上曰:“丞相何亡。”上大怒,如失左右手。居一二日,何來謁上,上且怒且喜,罵何曰:“若亡,何也?”何曰:臣不敢亡也,臣追亡者。”上曰:“若所追者誰何?”曰:“韓信也!鄙蠌(fù)罵曰:“諸將亡者以十數(shù),公無所追;追信、詐也。”何曰:“諸將易得耳。至如信者,國士無雙。王必欲長王漢中,無所事信;必欲爭天下,非信無所與計事者。顧王策安所決耳。”王曰:“吾亦欲東耳,安能郁郁久居此乎?”何曰:“王計必欲東,能用信,信即留;不能用,信終亡耳。”王曰:“吾為公以為將!焙卧唬骸半m為將,信必不留!蓖踉唬骸耙詾榇髮ⅰ!焙卧唬骸靶疑。”于是王欲召信拜之。何曰:“王素慢無禮,今拜大將如呼小兒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擇良日,齋戒,設(shè)壇場,具禮,乃可耳!蓖踉S之。諸將皆喜,人人各自以為得大將。至拜大將,乃韓信也,一軍皆驚。

  信拜禮畢,上坐。王曰:“丞相數(shù)言將軍,將軍何以教寡人計策?”信謝,因問王曰:“今東鄉(xiāng)爭權(quán)天下,豈非項王邪?”漢王曰:“然!痹唬骸按笸踝粤嫌潞啡蕪娛肱c項王?”漢王默然良久,曰:“不如也。”信再拜賀曰:“惟信亦為大王不如也。然臣嘗事之,請言項王之為人也。項王暗噁叱咤,千人皆廢,然不能任屬賢將,此特匹夫之勇耳。項王見人恭敬慈愛,言語嘔嘔,人有疾病,涕泣分食飲,至使人有功當封爵者,印刓敝,忍不能予,此所謂婦人之仁也。項王雖霸天下而臣諸侯,不居關(guān)中而都彭城。有背義帝之約,而以親愛王,諸侯不平。諸侯之見項王遷逐義帝置江南,亦皆歸逐其主而自王善地。項王所過無不殘滅者,天下多怨,百姓不親附,特劫于威強耳。名雖為霸,實失天下心。故曰其強易弱。今大王誠能反其道:任天下武勇,何所不誅!以天下城邑封功臣,何所不服!以義兵從思東歸之士,何所不散!且三秦王為秦將,將秦子弟數(shù)歲矣,所殺亡不可勝計,又欺其眾降諸侯,至新安,項王詐坑秦降卒二十余萬,唯獨邯、翳、翳得脫,秦父兄怨此三人,痛入骨髓。今楚強以威王此三人,秦民莫愛也。大王之入武關(guān),秋毫無所害,除秦苛法,與秦民約,法三章耳,秦民無不欲得大王王秦者。于諸侯之約,大王當王關(guān)中,關(guān)中民咸知之。大王失職入漢中,秦民無不恨者。今大王舉而東,三秦可傳檄而定也。”于是漢王大喜,自以為得信晚。遂聽信計,部署諸將所擊。

  八月漢王舉兵東出陳倉,定三秦。漢二年,出關(guān),收魏、河南,韓、殷王皆降。合齊、趙共擊楚。四月,至彭城,漢兵敗散而還。信復(fù)收兵與漢王會滎陽,復(fù)擊破楚京、索之間,以故楚兵卒不能西。

  漢之敗卻彭城,塞王欣、翟王翳亡漢降楚,齊、趙亦反漢與楚和。六月,魏王豹謁歸視親疾,至國,即絕河關(guān)反漢,與楚約和。漢王使酈生說豹,不下。其八月,以信為左丞相,擊魏。魏王盛兵蒲坂,塞臨晉,信乃益為疑兵,陳船欲渡臨晉,而伏兵從夏陽以木罌缻渡軍,襲安邑。魏王豹驚,引兵迎信,信遂虜豹,定魏為河?xùn)|郡。漢王遣張耳與信俱,引兵東,北擊趙、代。后九月,破代兵、禽夏說閼與。信之下魏破代,漢輒使人收其精兵,詣滎陽以距楚。

  信與張耳以兵數(shù)萬,欲東下井陘擊趙。趙王、成安君陳余聞漢且襲之也,聚兵井陘口,號稱二十萬。廣武君李左車說成安君曰:“聞漢將韓信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新喋血閼與,今乃輔以張耳,議欲下趙,此乘勝而去國遠斗,其鋒不可當。臣聞千里饋糧,士有饑色,樵蘇后爨,師不宿飽。今井陘之道,車不得方軌,騎不得成列,行數(shù)百里,其勢糧食必在其后。愿足下假臣奇兵三萬人,從間道絕其輜重;足下深溝高壘,堅營勿與戰(zhàn)。彼前不得斗,退不得還,吾奇兵絕其后,使野無所掠,不至十日,而西將之頭可致于戲下。愿君留意臣之計。否,必為二子所禽矣!背砂簿,儒者也,常稱義兵不用詐謀奇計,曰:“吾聞兵法十則圍之,倍則戰(zhàn)。今韓信兵號數(shù)萬,其實不過數(shù)千。能千里而襲我,亦已罷極。今如此避而不擊,后有大者,何以加之!則諸侯謂吾怯,而輕來伐我!辈宦爮V武君策,廣武君策不用。

  韓信使人間視,知其不用,還報,則大喜,乃敢引兵遂下。未至井陘口三十里,止舍。夜半傳發(fā),選輕騎二千人,人持一赤幟,從間道萆山而望趙軍,誡曰:“趙見我走,必空壁逐我,若疾入趙壁,拔趙幟,立漢赤幟!绷钇漶詫黠,曰:“今日破趙會食!”諸將皆莫信,詳應(yīng)曰:“諾。”謂軍吏曰:“趙已先據(jù)便地為壁,且彼未見吾大將旗鼓,未肯擊前行,恐吾至阻險而還!毙拍耸谷f人先行,出、背水陳。趙軍望見而大笑。平旦,信建大將之旗鼓,鼓行出井陘口,趙開壁擊之,大戰(zhàn)良久。于是信、張耳詳棄鼓旗,走水上軍。水上軍開入之,復(fù)疾戰(zhàn)。趙果空壁爭漢鼓旗,逐韓信、張耳。韓信、張耳已入水上軍,軍皆殊死戰(zhàn),不可敗。信所出奇兵二千騎,共候趙空壁逐利,則馳入趙壁,皆拔趙旗,立漢赤幟二千。趙軍已不勝,不能得信等,欲還歸壁,壁皆漢赤幟,而大驚,以為漢皆已得趙王將矣,兵遂亂,遁走,趙將雖斬之,不能禁也。于是漢兵夾擊,大破虜趙軍,斬成安君沒泜水上,禽趙王歇。

  信乃令軍中毋殺廣武君,有能生得者購千金。于是有縛廣武君而致戲下者,信乃解其縛,東鄉(xiāng)坐,西鄉(xiāng)對,師事之。

  諸將效首虜,(休)畢賀,因問信曰:“兵法右倍山陵,前左水澤,今者將軍令臣等反背水陳,曰破趙會食,臣等不服。然竟以勝,此何術(shù)也?”信曰:“此在兵法,顧諸君不察耳。兵法不曰‘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且信非得素拊循士大夫也,此所謂‘驅(qū)市人而戰(zhàn)之’,其勢非置之死地,使人人自為戰(zhàn);今予之生地,皆走,寧尚可得而用之乎!”諸將皆服曰:“善。非臣所及也!

  于是信問廣武君曰:“仆欲讓攻燕,東伐齊,何苦而有功?”廣武君辭謝曰:“臣聞‘敗軍之將不可以言勇,亡國之大夫不可以圖存’。今臣敗亡之虜,何足權(quán)大事乎!”信曰:“仆聞之,百里奚居虞而虞亡,在秦而秦霸,非愚之虞而智于秦也,用與不用,聽與不聽也。誠令成安君聽足下計,若信者亦已為禽矣。以不用足下,故信得侍耳!币蚬虇栐唬骸捌臀臍w計,愿足下勿辭!睆V武君曰:“臣聞‘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愚者千慮,必有一得’。故曰‘狂夫之言,圣人擇焉’。顧恐臣計未必足用,顧效愚忠。夫成安君有百戰(zhàn)百勝之計,一旦而失之,軍敗鄗下,身死泜上。今將軍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閼與,一舉而下井陘,不終朝破趙二十萬眾,誅成安君。名聞海內(nèi),威振天下。農(nóng)夫莫不輟耕釋耒,褕衣甘食,傾耳以待命者。若此,將軍之所長也。然而眾勞卒罷,其實難用。今將軍欲舉倦?之兵,頓之燕堅城之下,欲戰(zhàn)恐久力不能拔,情見勢屈,礦日糧竭,而弱燕不服,齊必距境以自強也。燕齊相持而不下,則劉項之權(quán)未有所分也。若此者,將軍所短也。臣愚,竊以為亦過矣。故善用兵者不以短擊長,而以長擊短。”韓信曰:“然則何由?”廣武君對曰:“方今為將軍計,莫如案甲休兵,鎮(zhèn)趙撫其孤,百里之內(nèi),牛酒日至,以饗士大夫醳兵,北首燕路,而后遣辯士奉咫尺之書,暴其所長于燕,燕必不敢不聽從。燕已從,使諠言者東告齊,齊必從風(fēng)而服,雖有智者,亦不知為齊計矣。如是,則天下事皆可圖也。兵固有先聲而后實者,此之謂也!表n信曰:“善!睆钠洳,發(fā)使使燕,燕從風(fēng)而靡。乃遣使報漢,因請立張耳為趙王,以鎮(zhèn)服其國。漢王許之,乃立張耳為趙王。

  楚數(shù)使奇兵渡河擊趙,趙王耳、韓信往來救趙,因行定趙城邑,發(fā)兵詣漢。楚方急圍漢王于滎陽,漢王南出,之宛、葉間,得黥布,走入成皋,楚又復(fù)急圍之。六月,漢王出成皋,東渡河,獨與滕公俱,從張耳軍修武。至,宿傳舍。晨自稱漢使,馳入趙壁。張耳、韓信未起、即其臥內(nèi)上奪其印符,以麾召諸將,易置之。信、耳起,乃知漢王來,大驚。漢王奪兩人軍,即令張耳備守趙地,拜韓信為相國,收趙兵未發(fā)者擊齊。

  信引兵東,未渡平原,聞漢王使酈食其已說下齊,韓信欲止。范陽辯士蒯通說信曰:“將軍受詔擊齊,而漢獨發(fā)間使下齊,寧有詔止將軍乎?何以得毋行也!且酈生一士,伏軾掉三寸之舌,下齊七十余城,將軍將數(shù)萬眾,歲余乃下趙五十余城,為將數(shù)歲,反不如一豎儒之功乎?”于是信然之,從其計,遂渡。齊已聽酈生,即留縱酒,罷備漢守御。信因襲齊歷下軍,遂至臨菑。齊王田廣以酈生賣已,乃亨之,而走高密,使使之楚請救。韓信已定臨菑,遂東追廣至高密西。楚亦使龍且將,號稱二十萬,救齊。

  齊王廣、龍且并軍與信戰(zhàn),未合。人或說龍且曰:“漢兵遠斗窮戰(zhàn),其鋒不可當。齊、楚自居其地戰(zhàn)、兵易敗散。不如深壁,令齊王使其信臣招所亡城,亡城聞其王在,楚來救,必反漢。漢兵二千里客居,齊城皆反之,其勢無所得食,可無戰(zhàn)而降也!饼埱以唬骸拔崞缴n信為人,易與耳。且夫救齊不戰(zhàn)而降之,吾何功?今戰(zhàn)而勝之,齊之半可得,何為止!”遂戰(zhàn),與信夾濰水陳。韓信乃夜令人為萬余囊,滿盛沙,壅水上流,引軍半渡,擊龍且。詳不勝,還走。龍且果喜曰:“固知信怯也!彼熳沸哦伤P攀谷藳Q壅囊,水大至。龍且軍大半不得渡,即急擊,殺龍且。龍且水東軍散走,齊王廣亡去。信遂追北至城陽,皆虜楚卒。

  漢四年,遂皆降平齊。使人言漢王曰:“齊偽詐多變,反覆之國也。南邊楚,不為假王以鎮(zhèn)之,其勢不定,愿為假王便!碑斒菚r,楚方急圍漢王于滎陽,韓信使者至,發(fā)書,漢王大怒,罵曰:“吾困于此,旦暮望若來佐我,乃欲自立為王!”張良、陳平躡漢王足,因附耳語曰:“漢方不利,寧等禁信之王乎?不如因而立,善遇之,使自為守;不然,變生!睗h王亦悟,因復(fù)罵曰:“大丈夫定諸侯,即為真王耳,何以假為!”乃遣張良往立信為齊王,征其兵擊楚。

  楚已亡龍且,項王恐,使盱眙人武涉往說齊王信曰:“天下共苦秦久矣,相與戮力擊秦。秦已破,計功割地,分土而王之,以休士卒。今漢王復(fù)興兵而東,侵人之分,奪人之地,已破三秦,引兵出關(guān),收諸侯之兵以東擊楚,其意非盡吞天下者不休,其不知厭足如是甚也!且漢王不可必,身居項王掌握中數(shù)矣,項王憐而活之,然得脫,輒倍約,復(fù)擊項王,其不可親信如此。今足下雖自以與漢王為厚交,為之盡力用兵,終為之所禽矣。足下所以得須臾至今者,以項王尚存也。當今二王之事,權(quán)在足下。足下右投則漢王勝,左投則項王勝。項王今日亡,則次取足下。足下與項王有故,何不反漢與楚連合,參分天下王之?今釋此時,而自必于漢以擊楚,且為智者固若此乎!”韓信謝曰:“臣事項王,官不過郎中,位不過執(zhí)戟,言不聽,畫不用,故倍楚而歸漢。漢王授我上將軍印,予我數(shù)萬眾,解衣衣我,推食食我,言聽計用,故吾得以至于此。夫人深親信我,我倍之不祥,雖死不易。幸為信謝項王!”

  武涉已去,齊人蒯通知天下權(quán)在韓信,欲為奇策而感動之,以相人說韓信曰:“仆嘗受相人之術(shù)!表n信曰:“先生相人何如?”對曰:“貴賤在于骨法,憂喜在于容色,成敗在于決斷,以此參之,萬不失一!表n信曰:“善!毕壬喙讶撕稳?”對曰:“愿少間!毙旁唬骸白笥胰ヒ。”通曰:“相君之面,不過封侯,又危不安。相君之背,貴乃不可言。”韓信曰:“何謂也?”蒯通曰:“天下初發(fā)難也,俊雄豪桀建號壹呼,天下之士云合霧集,魚鱗雜沓,熛至風(fēng)起。當此之時,憂在亡秦而已。今楚漢分爭,使天下無罪之人肝膽涂地,父子暴骸骨于中野,不可勝數(shù)。楚人起彭城,轉(zhuǎn)斗逐北,至于滎陽,乘利席卷,威震天下。然兵困于京、索之間,迫西山而不能進者,三年于此矣。漢王將數(shù)十萬之眾,距鞏、雒,阻山河之險,一日數(shù)戰(zhàn),無尺寸之功,折北不救,敗滎陽,傷成皋,遂走宛、葉之間,此所謂智勇俱困者也。夫銳氣挫于險塞,而糧食竭于內(nèi)府,百姓罷極怨望,容容無所倚。以臣料之,其勢非天下之賢圣固不能息天下之禍。當今兩主之命懸于足下。足下為漢則漢勝,與楚則楚勝。臣愿披腹心,輸肝膽,效愚計,恐足下不能用也。誠能聽臣之計,莫若兩利而俱存之,參分天下,鼎足而居,其勢莫敢先動。夫以足下之賢圣,有甲兵之眾,據(jù)強齊,從燕、趙,出空虛之地而制其后,因民之欲,西鄉(xiāng)為百姓請命,則天下風(fēng)走而響應(yīng)矣,孰敢不聽!割大弱強,以立諸侯,諸侯已立,天下服聽而歸德于齊。案齊之故,有膠、泗之地,懷諸侯以德,深拱揖讓,則天下之君王相率而朝于齊矣。蓋聞天與弗取,反受其咎;時至不行,反受其殃。愿足下孰慮之!

  韓信曰:“漢王遇我甚厚,載我以其車,衣我以其衣,食我以其食。吾聞之,乘人之車者載人之患,衣人之衣者懷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吾豈可以鄉(xiāng)利倍義乎!”蒯生曰:“足下自以為善漢王,欲建萬世之業(yè),臣竊以為誤矣。始常山王、成安君為布衣時,相與為刎頸之交,后爭張黡、陳澤之事,二人相怨。常山王背項王,奉項嬰頭而竄,逃歸于漢王。漢王借兵而東下,殺成安君泜水之南,頭足異處,卒為天下笑。此二人相與,天下至歡也。然而卒相禽者,何也?患生于多欲而人心難測也。今足下欲行忠信以交于漢王,必不能固于二君之相與也,而事多大于張黡、陳澤。故臣以為足下必漢王之不危已,亦誤矣。大夫種、范蠡存亡越,霸句踐,立功成名而身死亡。野獸已盡而獵狗亨。夫以交友言之,則不如張耳之與成安君者也;以忠信言之,則不過大夫種、范蠡之于句踐也。此二人者,足以觀矣。愿足下深慮之。且臣聞勇略震主者身危,而功蓋天下者不賞。臣請言大王功略:足下涉西河,虜魏王,禽夏說,引兵下井陘,誅成安君,徇趙,脅燕,定齊,南摧楚人之兵二十萬,東殺龍且,西鄉(xiāng)以報,此所謂功無二于天下,而略不世出者也。今足下戴震主之威,挾不賞之功,歸楚,楚人不信;歸漢,漢人震恐:足下欲持是安歸乎?夫勢在人臣之位而有震主之威,名高天下,竊為足下危之!表n信謝曰:“先生且休矣,吾將念之。”

  后數(shù)日,蒯通復(fù)說曰:“夫聽者事之候也,計者事之機也,聽過計失而能久安者,鮮矣<。聽不失一二者,不可亂以言;計不失本末者,不可紛以辭。夫隨廝養(yǎng)之役者,失萬乘之權(quán);守儋石之祿者,闕卿相之位。故知者決之斷也,疑者事之害也,審毫釐之小計,遺天之大數(shù),智誠知之,決弗敢行者,百事之禍也。故曰‘猛虎之猶豫,不若蜂蠆之致螫;騏驥之跼躅,不如駑馬之安步;孟賁之狐疑,不如庸夫之必至也;雖有舜禹之智,吟而不言,不如瘖聾之指麾也’。此言貴能行之。夫功者難成而易敗,時者難得而易失也。時乎時,不再來。愿足下詳察之。”韓信猶豫不忍倍漢,又自以為功多,漢終不奪我齊,遂謝蒯通。蒯通說不聽,已詳狂為巫。

  漢王之困固陵,用張良計,召齊王信,遂將兵會垓下。項羽已破,高祖襲奪齊王軍。漢五年正月,徙齊王信為楚王,都下邳。

  信至國,召所從食漂母,賜千金。及下鄉(xiāng)南昌亭下,賜百錢,曰:“公,小人也,為德不卒!闭偃枰阎倌炅畛隹柘抡咭詾槌形尽8嬷T將相曰:“此壯士也。方辱我時,我寧不能殺之邪?殺之無名,故忍而就于此。”

  項王亡將鐘離昧家在伊廬,素與信善。項王死后,亡歸信。漢王怨昧,聞其在楚,詔楚捕昧。信初之國,行縣邑,陳兵出入。漢六年,人有上書告楚王信反。高帝以陳平計,天子巡狩會諸侯,南方有云夢,發(fā)使告諸侯會陳:“吾將游云夢。”實欲襲信,信弗知。高祖且至楚,信欲發(fā)兵反,自度無罪;欲謁上,恐見禽。人或說信曰:“斬昧謁上,上必喜,無患!毙乓娒劣嬍。昧曰:“漢所以不擊取楚,以昧在公所。若欲捕我以自媚于漢,吾今日死,公亦隨手亡矣!蹦肆R信曰:“公非長者!”卒自剄。信持其首,謁高祖于陳。上令武士縛信,載后車。信曰:“果若人言:‘狡兔死,良狗亨;高鳥盡,良弓藏;敵國破,謀臣亡!煜乱讯,我固當亨!”上曰:“人告公反!彼煨迪当。至雒陽,赦信罪,以為淮陰侯。

  信知漢王畏惡其能,常稱病不朝從。信由此日夜怨望,居常鞅鞅,羞與絳、灌等列。信嘗過樊將軍噲,噲跪拜送迎,言稱臣,曰:“大王乃肯臨臣!”信出門,笑曰:“生乃與噲等為伍!”上常從容與信言諸將能不,各有差。上問曰:“如我能將幾何?”信曰:“陛下不過能將十萬!鄙显唬骸坝诰稳纾俊痹唬骸俺级喽喽嫔贫!鄙闲υ唬骸岸喽嘁嫔,何為為我禽?”信曰:“陛下不能將兵,而善將將,此乃信之所以為陛下禽也。且陛下所謂天授,非人力也。”

  陳豨拜為鉅鹿守,辭無淮陰侯,淮陰侯挈其手,辟左右與之步于庭,仰天嘆曰:“子可與言乎?欲與子有言也!必g曰:“唯將軍令之!被搓幒钤唬骸肮樱煜戮幰;而公,陛下之信幸臣也。人言公之畔,陛下必不信;再至,陛下乃疑矣;三至,必怒而自將。吾為公從中起,天下可圖也!标愗g素知其能也,信之,曰:“謹奉教!”漢十年,陳豨果反。上自將而往,信病不從。陰使人至豨所,曰:“弟舉兵,吾從此助公!毙拍酥\與家臣夜詐詔赦諸官徒奴,欲發(fā)以襲呂后、太子。部署已定,待豨報。其舍人得罪于信,信囚,欲殺之。舍人弟上變,告信欲反狀于呂后。呂后欲召,恐其黨不就,乃與蕭相國謀,詐令人從上所來,言豨已得死,列侯群眾皆賀。國相紿信曰:“雖疾,強入賀!毙湃,呂后使武士縛信,斬之長樂鐘室。信方斬,曰:“吾悔不用蒯通之計,乃為兒女子所詐,豈非天哉!”遂夷信三族。

  高祖已從豨軍來,至,見信死,且喜且憐之,問:“信死亦何言?”呂后曰:“信言恨不用蒯通計!备咦嬖唬骸笆驱R辯士也!蹦嗽t齊捕蒯通。蒯通至,上曰:“若教淮陰侯反乎?”對曰:“然,臣固教之。豎子不用臣之策,故令自夷于此。如彼豎子用臣之計,陛下安得而夷之乎!”上怒曰:“亨之。”通曰:“嗟呼,冤哉亨也!”上曰:“若教韓信反,何冤?”對曰:“秦之綱絕而維弛,山東大擾,異姓并起,英俊烏集。秦失其鹿,天下共遂之,于是高材疾足者先得焉。蹠之狗吠堯,堯非不仁,狗因吠非其主。當是時,臣唯獨知韓信,非知陛下也。且天下銳精持鋒欲為陛下所為者甚眾,顧力不能耳。又可盡亨之邪?”高帝曰:“置之!蹦酸屚ㄖ。

  太史公曰:

  吾如淮陰,淮陰人為余言,韓信雖為布衣時,其志與眾異。其母死,貧無以葬,然乃行營高敞地,令其旁可置萬家。余視其母冢,良然。假令韓信學(xué)道謙讓,不伐已功,不矜其能,則庶幾哉,于漢家勛可以比周、召、太公之徒,后世血食矣。不務(wù)出此,而天下已集,乃謀叛逆,夷滅宗族,不亦宜乎!

  《史記》簡介

  《史記》,二十四史之一,最初稱為《太史公書》或《太史公記》《太史記》,是西漢史學(xué)家司馬遷撰寫的紀傳體史書,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紀傳體通史,作品中撰寫了上至上古傳說中的黃帝時代,下至漢武帝太初四年間共3000多年的歷史。太初元年(公元前104年),司馬遷開始了該書創(chuàng)作,前后經(jīng)歷了14年,才得以完成。

  《史記》全書包括十二本紀(記歷代帝王政績)、三十世家(記諸侯國和漢代諸侯、勛貴興亡)、七十列傳(記重要人物的言行事跡,主要敘人臣,其中最后一篇為自序)、十表(大事年表)、八書(記各種典章制度記禮、樂、音律、歷法、天文、封禪、水利、財用)。《史記》共一百三十篇,五十二萬六千五百余字,比《淮南子》多三十九萬五千余字,比《呂氏春秋》多二十八萬八千余字!妒酚洝芬(guī)模巨大,體系完備,而且對此后的紀傳體史書影響很深,歷朝正史皆采用這種體裁撰寫。

  《史記》被列為“二十四史”之首,與《漢書》《后漢書》《三國志》合稱“前四史”,對后世史學(xué)和文學(xué)的發(fā)展都產(chǎn)生了深遠影響。其首創(chuàng)的紀傳體編史方法為后來歷代“正史”所傳承!妒酚洝愤被認為是一部優(yōu)秀的文學(xué)著作,在中國文學(xué)史上有重要地位,被魯迅譽為“史家之絕唱,無韻之《離騷》”,有很高的文學(xué)價值。劉向等人認為此書“善序事理,辯而不華,質(zhì)而不俚”。

  作品鑒賞

  敘事藝術(shù)

  史記獨特的敘事藝術(shù),非常注重對事件因果關(guān)系的更深層次的探究,綜合前代的各種史書,成一家之言,縱向以十二本紀和十表為代表,敘寫了西漢中期以前的各個歷史時代,橫向以八書、三十世家和七十列傳為代表,統(tǒng)攝各個階層、各個民族、各個領(lǐng)域和行業(yè),形成縱橫交錯的舒適結(jié)構(gòu)。

  另外,《史記》的章法、句式、用詞都有很多獨到之處,別出心裁,不循常規(guī),以其新異和多變而產(chǎn)生獨特的效果。

  《項羽本紀》是《史記》中最重要、最精彩的篇章之一,從歷史上說,具體記錄了楚漢相爭時期波瀾壯闊的歷史風(fēng)云,從文學(xué)上說,本文是中國散文中最早的以人物為中心的敘事藝術(shù)杰作,文中描繪的一幅幅驚心動魄的戰(zhàn)爭畫卷,塑造的項羽經(jīng)典的悲劇英雄形象,對后世各種體裁的文學(xué)作品,都產(chǎn)生過巨大的影響。

  人物編排名實兼顧,以類相從!妒酚洝犯鲗哟稳宋飩饔浀呐帕惺且詴r間為序,但又兼顧各傳記之間的內(nèi)在聯(lián)系,遵循著以類相從的原則。即:同樣一件事涉及好幾個人物時,在一處詳敘,在別處就略而不敘,有時以“語在某某事中”標出。這不僅避免了重復(fù),對于突出人物的主要性格也有作用。

  人物刻畫

  一、注重語言,細節(jié)描寫

  《廉頗藺相如列傳》藺相如所講的“以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也!庇萌宋镒约旱膫性化的語言來表現(xiàn)人物的性格,是作者司馬遷提煉的,最能表現(xiàn)藺相如思想境界的內(nèi)在美的精粹語言,是藺相如精神品質(zhì)的升華,是他一切行為思想基礎(chǔ),是全篇中最關(guān)重要的一名話。司馬遷為了突出這句話,先寫廉頗的驕橫以與藺相如的忍讓映襯。但沒有交代藺相如這么做的動機,作一跌宕,從而引出舍人的規(guī)諫,以舍人的狹窄心胸反襯藺相如的坦蕩襟懷,又作一跌宕;藺相如的答話,先將廉頗與秦王比較,引出舍人“不若也”的回答,又一宕;接著指出連秦王都不怕,何畏廉將軍?又一宕;接著分析趙國的安全系“吾兩人”,不能兩虎相斗,又一宕;幾經(jīng)騰挪跌宕,作了許多鋪墊,到最緊要最醒目的地方,才點出“先國家之急而后私仇”這句話來,這確實是畫龍點睛之筆。這個睛一“點”,藺相如的高大形象就如同巍巍的泰山一般在讀者面前聳立起來了。

  在《高祖本紀》、《項羽本紀》里,司馬遷用了許多細節(jié)語言來刻畫人物,這些語言很具有個性。例如項羽見到秦始皇南巡時脫口說出:“彼可取而代也。”在劉邦道歉時說“此沛公左司馬曹無傷言之!弊阋娖浯趾缆手钡男愿,而劉邦觀秦始皇喟然太息說“嗟乎!大丈夫當如此也!”話說的委婉曲折,能控制自己的感情,寫出他雖氣象不凡,但寬宏而有大度的性格。范增在鴻門宴上召項莊舞劍刺沛公時說:“不者,若屬皆且為所虜!焙髞懋攧蠲撎訒r又說:“奪項王天下者,必沛公也。吾屬今為之虜矣!”表現(xiàn)了他老謀深算的性格。

  二、正面描寫與側(cè)面描寫、特寫相結(jié)合,突出人物形象。

  在《史記》中,司馬遷刻畫人物,更多的采用了正面描寫與側(cè)面描寫相結(jié)合的寫法。比如項羽殺卿子冠軍宋義一節(jié),這是發(fā)生在起義軍內(nèi)部的一場斗爭,這場戰(zhàn)爭關(guān)系到反秦斗爭的成敗。宋義作為起義軍的將領(lǐng)在關(guān)鍵時刻卻不去救趙,理由冠冕堂皇,實際上是茍且偷安,甚至另有圖謀。作為次將的項羽看穿了他的意圖,當機立斷,斬殺宋義,奪取軍權(quán),扭轉(zhuǎn)了局勢。在司馬遷的筆下,項羽表現(xiàn)了他的卓識和果斷,表現(xiàn)了他關(guān)懷百姓士卒的胸襟、肩負國家安危重任的志氣。又有“項羽最得意之戰(zhàn)”——巨鹿之戰(zhàn),項羽破釜沉舟引兵渡河,“楚戰(zhàn)士無不一以當十”,所向披靡,無堅不摧。再看看諸侯軍的反應(yīng),“諸侯軍救巨鹿下者十余壁,莫敢縱兵。及楚擊秦,諸將皆從壁上觀”,“諸侯軍無不人人惴恐”,“于是已破秦軍,項羽召見諸侯將,入轅門,無不膝行而前,莫敢仰視。”這一仗,寫出了項羽不畏強敵的精神、無比旺盛的斗志,莫敢縱兵、人人惴恐的諸侯軍,更是襯托出了他的英雄氣概。

  三、運用對比映襯的方法

  《史記》中的《李將軍列傳》描寫李廣就是用的這種手法。司馬遷為了突出李廣帶兵特點,附帶寫了程不識帶兵的作風(fēng)。李廣帶兵的特點是寬緩簡易“行無部伍行陣”,“莫府省約文書籍事”,近乎無為而治。程不識帶兵卻非常嚴謹,“正部曲行伍營陣”,“擊刁斗”士吏治軍簿至明,乃是一絲不茍。在程不識的映襯下,紅花綠葉,李廣帶兵的特點就格外顯眼、突出。寬緩與嚴謹只是治軍的作風(fēng)不同,是時漢邊郡李廣、程不識皆為名將。然匈奴畏李廣之略!笆孔湟喽鄻窂睦顝V而苦程不識”。從匈奴和士卒的反映中,流露出作者的傾向性,讀者對李廣的敬慕之情也不覺油然而生。在《李將軍列傳》中,要寫李廣毫不相干的程不識就是為了襯托李廣。

  寫李廣的不幸遭遇,司馬遷又是把李蔡與李廣對比:“蔡為人在下中,名聲出廣下其遠;然廣不得爵邑,官不過九卿,而蔡為列侯,位至三公。”李蔡是李廣的從弟,才能在下品之中,以九品論人屬第八等,沒有什么能耐,可他青云直上,官運亨通,爵封樂安侯,官一直做到宰相。而李廣為抗擊匈奴,馳騁疆場四十余年,身經(jīng)七十余戰(zhàn),立下過許多汗馬功勞,連匈奴人也敬畏而稱之為“漢之飛將軍”?墒沁@樣一位名將卻“不得爵邑,”甚至還受到誣陷,終于被迫自刎。兩相對比之下,李廣的可悲命運就具體寫出來了,當時用人制度,獎懲制度的不合理也深刻揭露出來了。

  四、在矛盾沖突中表現(xiàn)人物。

  司馬遷生動具體的寫出了人物之間的矛盾和沖突,再現(xiàn)出緊張多變的場面,人物置身于其中,將各自的個性發(fā)揮到了極致。如《項羽本紀》中的“鴻門宴”,作者選擇表面平靜,實際殺機四伏的鴻門場面,讓眾多人物在明爭暗斗和彼此映襯中展示出了各自鮮明的個性。劉邦的圓滑奸詐,項羽的率直寡謀,張良的深謀從容,范增的偏狹與急躁,樊噲的粗獷豪放,項伯的善良與愚昧,傳神盡相,如在眼前。

  《廉頗藺相如列傳》中,司馬遷將“完璧歸趙”、“澠池之會”中緊張的場面與尖銳的矛盾沖突進行了細致的描寫。在秦王的大殿上,面對秦王意欲毀約的狀況,藺相如隨機應(yīng)變、足智多謀,在面對面的斗爭中計謀百出,將主動權(quán)始終掌握在自己手里。澠池之會上,秦王借著國力強大,肆意侮辱趙王,藺相如寸步不讓,嚴辭厲色,為維護國家尊嚴,置生死于度外。面對廉頗的步步緊逼,藺相如隱忍退讓,這一點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的。在尖銳的矛盾沖突中,充分表現(xiàn)了藺相如熾熱的愛國情懷,不怕犧牲,甘受委屈,豁達大度,能為常人所不敢為、不愿為的品格高尚、智勇兼?zhèn)涞男蜗蟆?/p>

  五、互見法的運用。

  司馬遷寫《史記》,既要突出人物的個性特征,又要保持人物性格的完整,保持歷史的真實,在安排材料上他采用了“互見法”。背景事件人物基本相同,材料幾乎交織在一起,司馬遷按描寫人物的需要,或詳或略,或補或刪,描寫人物各具性格,記述史實則互相補足,這就是“互見法”。

  如《魏公子列傳》,主要是表現(xiàn)信陵君的“仁而下士”,但信陵君并不是時時都能堅持做到這一點。魏相魏齊曾將范雎一頓暴打,后來范雎做了秦相,要報仇,魏齊無藏身之所。趙相虞卿為了救魏齊,解去相印與魏齊一起投靠信陵君。但信陵君畏懼秦國,未及時接見他們,結(jié)果魏齊“怒而自刎”。如果將這件事寫進《魏公子列傳》里,必然會對信陵君的形象造成損害。因此,司馬遷將它寫進了《范雎蔡澤傳》中。這樣,既突出了信陵君的性格特點,又不損害人物性格的完整性,保持了歷史的真實性,真正做到了“不溢美”,也“不隱惡”。

  六、個性化的語言,凸顯人物風(fēng)姿。

  《高祖本紀》中,司馬遷在刻畫劉邦這個人物形象的時候,較多的使用了語言描寫的方法,用極富個性的語言,將劉邦的形象生動的展現(xiàn)讀者面前!陡咦姹炯o》中有一段話,陳述自己之所以得天下的原因——“夫運籌策帷帳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吾不如子房。鎮(zhèn)國家,撫百姓,給餽饟,不絕糧道,吾不如蕭何。連百萬之軍,戰(zhàn)必勝,攻必取,吾不如韓信。此三者,皆人杰也,吾能用之,此吾所以取天下也。項羽有一范增而不能用,此其所以為我擒也!薄堋芭c天下同利”,并且善于用人。層疊排比,滔滔而下,顯出劉邦在取得勝利之后的志得意滿。張良、蕭何與韓信,都是杰出的人物,俱能為劉邦所用,則劉邦之才之德,更出三人之上。劉邦表面謙遜,實際上很自負。

  在《史記》的其他篇章里,司馬遷也多次使用個性化的語言描寫,將人物性格刻畫的惟妙惟肖。

  《史記》中的“紀”、“傳”是以人物為中心的紀傳散文,通過展示人物的活動而再現(xiàn)多彩的歷史畫面。本紀、世家、列傳中的人物來自不同階層,上自帝王將相,下至市井細民,諸子百家、三教九流,應(yīng)有盡有,所涉人物四千多個,重要人物數(shù)百名!妒酚洝返娜宋飩饔浿杂腥绱藦V大的覆蓋面,和司馬遷進步的歷史觀及開闊的視野密不可分。司馬遷本人“鄙沒世而文采不表于后”(《報任安書》),希望借助于《史記》一書而揚名后世,實現(xiàn)立言不朽的人生追求。出于這種心態(tài),司馬遷對那些在歷史上雖有卓越表現(xiàn)、終因無人獎掖而難以揚名的布衣平民懷有深切的同情,為他們鳴不平。司馬遷清楚地看到,一個人知名度的高低,乃至他是否能夠青史留名,固然和他本身的業(yè)績有關(guān),同時也和是否有人宣揚提攜密不可分。在司馬遷看來,戰(zhàn)國四公子或憑借王者親屬的血緣優(yōu)勢,或身居卿相之位,有的是二者兼?zhèn),他們顯名諸侯猶如順風(fēng)而呼,事半功倍!爸寥玳傁镏畟b,修行砥名,聲施于天下,莫不稱賢,是為難耳。然儒墨皆排擯不載,自秦以前,匹夫之俠,湮滅不見,余甚恨之。”司馬遷對儒墨等學(xué)派由于門戶之見排斥這些出自平民的俠客而深感不公。司馬遷在按照慣例為帝王將相立傳的同時,也把許多下層人物寫入書中,其中包括刺客、游俠、商人、方士等,使得《史記》所收的人物非常廣泛,并且都刻畫得栩栩如生。

  《史記》中的人物形象各具姿態(tài),都有自己鮮明的個性特征。不但不同類型的人物迥然有別,就是同一類型的人物,形象也罕有雷同。同是以好士聞名的貴公子,信陵君和其他三公子在人格上高下之別,而孟嘗君、平原君、春申君也各有各的風(fēng)貌。同為戰(zhàn)國策士,蘇秦主要是一位發(fā)奮者的形象,而張儀身上更多的卻是狡詐權(quán)謀。張良、陳平同是劉邦的重要謀士,但司馬遷筆下的張良令人莫測高深,帶有幾分神異;而陳平這位智囊卻富有人情味,沒有張良那種仙風(fēng)道氣!妒酚洝吠惾宋镄蜗笾g尚有如此明顯的區(qū)別,不同類型人物形象之間更是形成巨大的反差,鮮明的對照,人物的個性在差異、區(qū)別中得到充分的顯示。

  司馬遷在刻畫人物時,能準確地把握表現(xiàn)對象的基本特征加以渲染,使許多人物形象的個性非常突出!度f石張叔列傳》突出石奮祖孫三代的謹小慎微,唯命是從。《樊酈滕灌列傳》寫到夏侯嬰時,主要敘述他對劉邦一家的精心呵護,他和劉邦家庭的特殊關(guān)系,多次提到他的太仆之職!独顚④娏袀鳌吩诿鑼懤顝V時著意表現(xiàn)他高超的祖?zhèn)魃渌嚕湫倥涞裾、射白馬將、射追擊者、射獵、射石、射敵方裨將,百發(fā)百中,矢能飲羽!妒酚洝分械娜宋镄蜗笾愿骶唢L(fēng)采,就在于司馬遷充分地展示了他們的個性特征。

  司馬遷在表現(xiàn)人物的個性特征時,充分注意到他們的家庭出身、文化教養(yǎng)、社會經(jīng)歷等各方面的因素,恰如其分給以表現(xiàn),不但展現(xiàn)出人物的個性特征,而且對形成人物個性特征的原因也有或明或暗的顯示,有時一開始就為人物性格的發(fā)展作了鋪墊。蕭何是刀筆吏出身,故能謹守管鑰,因勢奉法。陳平年青時貧而好學(xué),所以始終有讀書人的氣質(zhì),見識高遠,在皇帝面前對答如流;周勃最初從事雜藝,沒有什么學(xué)問,執(zhí)政之后就顯露出知識的不足,在文帝面前陷入窘境。樊噲發(fā)跡前以屠狗為業(yè),成為將軍以后保留那種莽撞豪爽之氣,他大塊吃肉,大杯飲酒,對劉邦、項羽也敢于直言直語、大聲大氣。竇嬰是一副老年失勢的窘態(tài),寫田蚡則是少年得志的猖狂。總之,影響人物個性的許多重要因素,司馬遷都充分注意到,《史記》中的人物都是按各自的方式說話行事,符合自己的年齡、身份和教養(yǎng)。

  《史記》中的人物形象各具風(fēng)貌,各有性格,同時,他們身上還表現(xiàn)出許多帶有普遍性的東西,即得到社會廣泛認可、并對后代產(chǎn)生深遠影響的某些共性,這是《史記》在刻畫人物方面取得的重要成就,最容易引起讀者的共鳴!妒酚洝啡宋镄蜗蟮墓残允嵌喾矫娴,主要有以下幾點:

  一是知恩圖報,以德報德。蘇秦之于宗族、朋友,劉邦之于蕭何,陳平之于魏無知,韓信之于漂母、亭長,王陵之于張蒼,都是受人之惠而報人之恩。類似這樣知恩圖報的人物在《史記》中有一大批,他們百倍、千倍地報償恩人,以表示自己不忘本、不負人。

  二是以牙還牙,以怨報怨。這是和知恩圖報、以德報德相對應(yīng)的一種行為,伍子胥之于楚平王,李廣之于霸陵尉、主父偃之于昆弟賓客,采取的都是這種做法。

  三是士為知己者死,為報答知遇之恩而赴湯蹈火,甚至不惜獻出自己的生命。這是知恩圖報的升華,是它的極端形式。司馬遷在《刺客列傳》和《報任安書》中兩次提到“士為知己者死,女為說己者容”,他本人是贊成這一信條的!洞炭土袀鳌分械膶VT、豫讓、聶政、荊軻等人都是為知己者死;《孟嘗君列傳》中的得粟者,《魏公子列傳》中的侯嬴,《張耳陳余列傳》中的貫高,也都是為知己者而死。《史記》人物形象還普遍存在寶貴還鄉(xiāng)的想法,這是他們共同的理想和追求!妒酚洝访鑼懥嗽S多人衣錦還鄉(xiāng)的場面,蘇秦、劉邦、司馬相如、主父偃等人的傳記都有這方面的記載。

  《史記》中的人物既有鮮明的個性,又有普遍的共性,是共性與個性完美的結(jié)合。有許多人物所做的事情相近,但是怎樣去做,卻是各有選擇,各有方式。同是衣錦還鄉(xiāng),韓信顯得雍容大度,不計私仇,主父偃卻心胸狹小,報復(fù)心極強。同是知恩圖報,豫讓、貫高先是忍辱負重,頑強地活下去,關(guān)鍵時刻又死得極其壯烈;而侯贏、田光等義士,卻是痛快地以自殺相謝。人物的共性寓于鮮明的個性之中,二者都得到了充分的表現(xiàn)。

  司馬遷在刻畫人物時,采用多維透視的方法,筆下人物顯露多方面的性格特征,有血有肉,生動豐滿。李斯這個人物,司馬遷反復(fù)刻畫他外似剛愎而內(nèi)實游移的矛盾狀態(tài):在農(nóng)民起義風(fēng)起云涌的形勢下,他想知難而退,卻又貪戀富貴,下不了決心;在趙高廢立之際,開始像是要以身殉國,經(jīng)趙高勸之以利害,馬上退縮妥協(xié);對于秦二世的無道,本想犯顏直諫,一旦二世責問,立刻茍合求容。李斯的雙重人格表現(xiàn)得非常充分,一個內(nèi)心分裂的可悲形象躍然紙上。司馬遷在刻畫人物時,一方面能把握他的基本特征,同時對其性格的次要方面也能給予充分的重視,多側(cè)面地展現(xiàn)人物的精神風(fēng)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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