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書》卷五十·張馮汲鄭傳第二十

　　張釋之字季，南陽堵陽人也。與兄仲同居，以貲為騎郎，事文帝，十年不得調(diào)，亡所知名。釋之曰“久宦減仲之產(chǎn)，不遂”欲免歸。中郎將爰盎知其賢，惜其去，乃請(qǐng)徙釋之補(bǔ)謁者。釋之既朝畢，因前言便宜事。文帝曰“卑之，毋甚高論，令今可行也”於是釋之言秦、漢之間事，秦所以失，漢所以興者。文帝稱善，拜釋之為謁者仆射。

　　從行，上登虎圈，問上林尉禽獸簿，十馀問，尉左右視，盡不能對(duì)。虎圈嗇夫從旁代尉對(duì)上所問禽獸簿甚悉，欲以觀其能口對(duì)向應(yīng)亡窮者。文帝曰“吏不當(dāng)如此邪。尉亡賴”詔釋之拜嗇夫?yàn)樯狭至�。釋之前�?ldquo;陛下以絳侯周勃何如人也”上曰“上者”又復(fù)問“東陽侯張相如何如人也”上復(fù)曰“長(zhǎng)者”釋之曰“夫絳侯、東陽侯稱為長(zhǎng)者，此兩人言事曾不能出口，豈效此嗇夫喋喋利口捷給哉。且秦以任刀筆之吏，爭(zhēng)以亟疾苛察相高，其敝徒文具，亡惻隱之實(shí)。以故不聞其過，陵夷至於二世，天下土崩。今陛下以嗇夫口辯而超遷之，臣恐天下隨風(fēng)靡，爭(zhēng)口辯，亡其實(shí)。且下之化上，疾於景{鄉(xiāng)冋}，舉錯(cuò)不可不察也”文帝曰“善”乃止不拜嗇夫。

　　就車，召釋之驂乘，徐行，行問釋之秦之敝。具以質(zhì)言。至宮，上拜釋之為公車令。

　　頃之，太子與梁王共車入朝，不下司馬門，於是釋之追止太子、梁王毋入殿門。遂劾不下公門不敬，奏之。薄太后聞之，文帝免冠謝曰“教兒子不謹(jǐn)”薄太后使使承詔赦太子、梁王，然后得入。文帝繇是奇釋之，拜為中大夫。

　　頃之，至中郎將。從行至霸陵，上居外臨廁。時(shí)慎夫人從，上指視慎夫人新豐道，曰“此走邯鄲道也”使慎夫人鼓瑟，上自倚瑟而歌，意凄愴悲懷，顧謂群臣曰“嗟乎。以北山石為槨，用纻絮斫陳漆其間，豈可動(dòng)哉”左右皆曰“善”釋之前曰“使其中有可欲，雖錮南山猶有隙。使其中亡可欲，雖亡石槨，又何戚焉”文帝稱善。其后，拜釋之為廷尉。

　　頃之，上行出中渭橋，有一人從橋下走，乘輿馬驚。於是使騎捕之，屬廷尉。釋之治問。曰“縣人來，聞蹕，匿橋下。久，以為行過，既出，見車騎，即走耳”釋之奏當(dāng)“此人犯蹕，當(dāng)罰金”上怒曰“此人親驚吾馬，馬賴和柔，令它馬，固不敗傷我乎。而廷尉乃當(dāng)之罰金”釋之曰“法者，天子所與天下公共也。今法如是，更重之，是法不信於民也。且方其時(shí)，上使使誅之則已。今已下廷尉，廷尉，天下之平也，壹傾，天下用法皆為之輕重，民安所錯(cuò)其手足。唯陛下察之”上良久曰“廷尉當(dāng)是也”

　　其后人有盜高廟座前玉環(huán)，得，文帝怒，下廷尉治。案盜宗廟服御物者為奏，當(dāng)棄市。上大怒曰“人亡道，乃盜先帝器。吾屬廷尉者，欲致之族，而君以法奏之，非吾所以共承宗廟意也”釋之免冠頓首謝曰“法如是足也。且罪等，然以逆順為基。今盜宗廟器而族之，有如萬分一，假令愚民取長(zhǎng)陵一抔土，陛下且何以加其法乎”文帝與太后言之，乃許廷尉當(dāng)。是時(shí)，中尉條侯周亞夫與梁相山都侯王恬啟見釋之持議平，乃結(jié)為親友。張廷尉繇此天下稱之。

　　文帝崩，景帝立，釋之恐，稱疾。欲免去，懼大誅至。欲見，則未知何如。用王生計(jì)，卒見謝，景帝不過也。

　　王生者，善為黃、老言，處士。嘗召居廷中，公卿盡會(huì)立。王生老人，曰“吾襪解”，顧謂釋之“為我結(jié)襪”釋之跪而結(jié)之，既已，人或讓王生“獨(dú)奈何廷辱張廷尉如此”王生曰“吾老且賤，自度終亡益於張廷尉。廷尉方天下名臣，吾故聊使結(jié)襪，欲以重之”諸公聞之，賢王生而重釋之。

　　釋之事景帝歲馀，為淮南相，猶尚以前過也。年老病卒。其子摯，字長(zhǎng)公，官至大夫，免。以不能取容當(dāng)世，故終身不仕。

　　馮唐，祖父趙人也。父徙代。漢興徙安陵。唐以孝著，為郎中署長(zhǎng)，事文帝。帝輦過，問唐曰“父老何自為郎。家安在”具以實(shí)言。文帝曰“吾居代時(shí)，吾尚食監(jiān)高祛數(shù)為我言趙將李齊之賢，戰(zhàn)於巨鹿下。吾每飲食，意未嘗不在巨鹿也。父老知之乎”唐對(duì)曰“齊尚不如廉頗、李牧之為將也”上曰“何已”唐曰“臣大父在趙時(shí)，為官帥將，善李牧。臣父故為代相，善李齊，知其為人也”上既聞廉頗、李牧為人，良說，乃拊髀曰“嗟乎。吾獨(dú)不得廉頗、李牧為將，豈憂匈奴哉”唐曰“主臣。陛下雖有廉頗、李牧，不能用也”上怒，起入禁中。良久，召唐讓曰“公眾辱我，獨(dú)亡間處乎”唐謝曰“鄙人不知忌諱”